“好,我马上下来。”
挂了电话,谭如意将账簿拿起来,见底下压着一张字条。她也没太留意,匆匆瞟了一眼,迈开脚步正要走,忽意识到不对劲,又猛地退回去,目光朝字条上的落款扫去——一个“裴”字。
她顿时一怔,目光朝上移:“物归原主,改日过来拜访。”
这是裴宁的字迹,她十分确定,因为他写“裴”字最后一笔,总要拖得很长,像一把斜出的剑。
这字条,大约是随着笔记本一起装在盒子里的,然而她当时并未注意,却被沈自酌捡到了。可沈自酌什么都没问,就像他说的那样,等着她做好准备,自己主动告诉他。
谭如意枯站了一会儿,方回过神来,将纸条放回原处,拿着账簿飞快下楼。
到了楼下,将账簿交到沈自酌手里之后,谭如意并没有立即离开,看着他,几分踌躇,“我……”
沈自酌低头看她,“怎么了?”
谭如意摇了摇头,笑了笑,“没事,你早点回来。”
沈自酌点头,“那我走了,你赶紧上去吧。”
谭如意目送着沈自酌身影朝车库走去,背后忽响起汽车驶来的声音,她回头看了一眼,立即往旁边让了让。然而那车却在她身前停了下来,紧接着车窗打开,夏岚从车里探出头,“如意。”
谭如意急忙上前,“针打完了?”她目光往驾驶座上扫了一眼,却是一怔——开车的是裴宁。
裴宁自然是看见她了,此刻对上她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还得打两天。”
夏岚拉开车门下来,转身对裴宁说道:“帮我把车停进去。”
就在裴宁开车过去的时候,沈自酌的车正好开过来了。车道很窄,两车堪堪擦身而过。沈自酌将车子停下,同夏岚寒暄几句,跟谭如意再次道别之后,就踩下油门朝小区大门驶去。
裴宁已停好车走过来,夏岚稍稍抬高了声音,“裴宁,你是上去坐一会儿,还是直接回公司?”
在裴宁回答之前,谭如意忽听见身后传来急促刹车的声音,她赶紧回头,果然沈自酌的车停了下来。
她心一紧,见沈自酌拉开车门,朝着自己一步一步走来。沈自酌停下脚步,却没看谭如意,只看着裴宁问道:“这位是?”
夏岚赶紧介绍,“裴宁,我的同事。”又同裴宁介绍,“沈自酌,如意的老公。”
裴宁闻言一怔,目光在沈自酌脸上扫了一眼,伸出手似笑非笑道:“沈先生,久仰。”
沈自酌朝着他伸出的手瞥了一眼,微妙地顿了一瞬,方伸出手去与他短短一握。
谭如意头皮发麻,摸不准沈自酌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裴宁就是留字条的人。她看了看沈自酌,又看了看裴宁,两人都是神情莫名,瞧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情绪。她生怕裴宁胡说八道,手心里渐浮起一层冷汗。
裴宁收回手,笑着回答方才夏岚的问题,“要是不麻烦的话,我能不能上去喝杯水?”
夏岚何等心思敏感,自然从方才沈自酌和裴宁这一番交锋里看出些不对劲的意思了。她脑袋转得飞快,想起裴宁在简历上填的教育经历,又联想谭如意的毕业学校,当即明白过来,“要不还是下次吧,我家里也挺乱的,这阵子都没收拾。”又说,“如意,过来扶我一下。”
谭如意“哦”一声,赶忙过去将夏岚搀住。夏岚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贴着她耳朵压低了声音问道:“这什么情况?赶紧说句话。”
谭如意要知道说什么,早就说了。她抬头看着沈自酌,咬了咬牙,“沈……”
沈自酌目光立时扫过来,谭如意顿时吓得将后面的“先生”二字吞了回去,静了一瞬,哆哆嗦嗦开口说:“老……老公,你上班要迟到了。”
夏岚差点笑出声,使劲憋住了,轻咳一声,“裴宁,你也赶紧回公司吧。我半天不在,估计又积累了一堆事儿,你帮我处理一下。”
沈自酌看了谭如意一眼,复又迈开脚步,重回到车里。车子绝尘而去,而裴宁还站在原地。他看着夏岚,“岚姐,我跟如意说两句话。”
夏岚看了谭如意一眼,“哦,那我先上去了。如意,你等会儿直接去我家找我。”
午后的阳光晒得人有些发晕,裴宁抬头看了一眼,“出去找个喝水的地方吧,这里晒。”
谭如意走了两步,站到樟树的树荫底下,“就在这里说吧。”
日光白灼晃眼,午后静悄悄的小区里,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个正经说话的地方,裴宁却也无法勉强,往前走了几步,到了谭如意跟前,低头看着她,静了片刻方说,“你最近怎么样?”
谭如意低头看着跟前干净的水泥地,并不看他,“挺好的。”
“你先生是做什么的?”
谭如意抬了抬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裴宁有些局促,“就是随便问问。”
一时安静下来,谭如意觉得尴尬,想到方才在书房里看到的那张字条,暗叹了口气,“裴宁,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裴宁目光定在她身上,“其实……那天才车上遇到你,我非常高兴。我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接着读书,听你说在崇城工作,我才决定回来。”
谭如意没说话。
裴宁静了一瞬,再开口时声音带了些自嘲,“我没想到的是,你居然已经结婚了……想做些什么,发现自己已没资格去做什么。还是晚了……就晚了半年。”
谭如意再迟钝也听懂了,她惊讶抬头看着裴宁。叶间漏下的光点投在他脸上,光影错落之中,他眼里的情绪也跟着看不分明。
谭如意轻声问:“你……读大学的时候,你是不是……”
裴宁没说话,片刻后缓缓点了点头,继而轻声笑了一下,“早该告诉你的。”
“我……我没想到,从来没敢这么想过。”
那时候,一切对她而言都是灰色的,许多对常人而言都是正常且已泛滥的东西,对她而言都是奢侈。
“我觉得你身上有一股不服输的干劲,为了什么事情努力的样子非常吸引人……或者说,吸引我。”似是撕开了一道口子,最初的尴尬以后,只剩下迫切的倾诉的*,裴宁热切地看着她,语速渐渐加快,“所以当时听到你笔记本里的内容时,我高兴得懵了头,等反应过来时,一切都来不及了……追出去,只看到了你扔在地上的本子。后来屡次碰到你,我想,我必须同你讲清楚,但那时候你面对我时的态度极为排斥。我不敢贸然以为你对我还抱存同样的心思……”
“所以你就不说了吗?”谭如意忽开口打断他,“因为怕被拒绝,所以干脆就不说了吗?哪怕我或许会抱着这样的误会过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