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白砚正在临市排演舞台剧,琢磨剧本时间且不够,晚九点,手机响了。
刚按下接听,他听见白女士问:“你在哪?”
他还能在哪?学校有组织地出门,他一早跟白女士交待过,白砚说:“我在宾馆休息。”
电话里有片刻的沉默,白砚似乎听见有人在叫他妈的名字,女人的声音,应该是裴太太。
白女士应了声:“马上来,”接着,压低声音叮嘱他:“行,跟着老师别乱跑。裴挚……你最近跟裴挚怎么样?”
白砚当时有些意外,对他跟裴挚的事,白女士起初是完全反对,在裴太太得知之后又是一种轻视似的放任,总之一直不甚赞同。
可这次,她妈是很认真地问他,一点不屑都没有。
白砚很快回答:“还不是跟以前一样。怎么了?”
白女士说:“好,挺好,他心眼实,你把他抓紧。”
这简直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所以白砚后来一直想不通,他妈之前的所有行为最后都指向一个方向——把他和裴挚剥离开。那一晚却又突然一反常态地认真让他跟裴挚在一起。
他们的长辈行事,简直一个赛一个的矛盾。
裴明远也是,舍不得裴挚,又不能完全接纳裴挚。到了现在,依然插手裴挚的个人生活。
白砚想不通,于是直接问裴明远:“您不赞成我跟裴挚的事,纯粹因为恨我妈?”
裴明远长长叹出一口气,“你错了……我不赞成他跟你在一起,纯粹因为你是男人,男人跟男人怎么能长久?他认准什么就是什么,你活在娱乐圈诱惑太多。我怕他被辜负,更怕他被辜负后做出不可挽回的事,你知道他的性子。”
所以,一切的出发点都在于为裴挚好,完全不牵扯长辈之间的纠结?
白砚抿唇不语。
接下去,裴明远字字都在颤抖,仿佛把深藏许多年的痛楚都灌注在这一句话里:
“他不是我儿子,可他是我,抚养了十九年的儿子。”
“算了……你们的事我也管不了了,还说这些干什么?”
人活于世,之所以艰难,就在于很多事不是说割舍就能割舍。裴明远或许做过许多令人不愉快的事,可事到如今,对着这样的裴明远,白砚所有的怨气都消失殆尽,或许因为裴明远是最大的受害者,最初怀着一腔赤诚,却在爱人有心欺骗中蹉跎了对人生的大半热情。
或许,只是因为,所有丑恶现行之后,裴明远对裴挚的这份心意,虽然方法不太正确,可至少也是一片心意。
裴挚的手术很顺利,只是麻药劲儿过去之后,整个人的状态令人啼笑皆非。
裴明远在确认裴挚没事之后就开口告辞,在白砚看来,他对裴挚的态度好像是这样:忍不住关心,但又无法承载裴挚时刻在他眼前晃。
裴挚显然也是明白的,因此,听见裴明远告别,也没留,笑着说:“爸,你放宽心,几天后我就活蹦乱跳了。”
裴明远离开前,对白砚说:“那就……拜托你了。”
这场面,尴尬别扭到极点,却又自然而然。
等裴明远跟管床大夫离开,又等到查房的护士出去,裴挚对白砚说:“哥,你把门关好,来陪我一会儿。”
裴少现在是病人啊,病人最大。
白砚按裴挚的要求做,关好外间的门。他再回里间,裴挚反手拍拍床头,“来这儿陪我躺会儿。”
白砚能不照着做吗?当然是不能的。
早先在手术室外,护士端出盛着钉子的托盘给他们看,那托盘上全是血,可见裴少爷今天吃了多大苦头。以至于,到现在,裴少爷脸上还没什么血色,一张黝黑的脸,唇色显得格外浅,一瞧就是遭了大罪的样儿。
白砚心像是被什么拧成一团,“你别动,”快步过去,小心地把自己挂在病床边上侧躺下。
他在裴挚左侧,裴挚身上两处伤口,一处是右肩,一处是右腿。
裴挚艰难地朝右边挪动身子,“你过来点儿,别摔下去。”
白砚说:“不是让你别动吗?不疼是吧?”
裴挚立刻龇牙咧嘴,“可他妈疼了。”
转瞬,头就埋在他胸前,“哥……”
平日恶狠狠的獒犬,此时就像只受伤的奶狗。
白砚心疼啊,能不心疼吗?
忍不住抬手摸摸裴挚的脸,又忍不住放软声调,“你乖……”
裴挚反手握住他的手腕,“你就躺这儿陪我,这次哪都别去。”
白砚说:“行,我哪都不去。”
裴挚继续提要求:“你应该亲我一下。”
白砚二话没说,嘴唇压下去,很轻地亲了下裴少爷的额头。
嘴唇皮碰到细密的汗珠,白砚第一反应就是裴挚连冷汗都疼出来了。嘴唇离开,他心里直打鼓,急着伸手按铃:“这么疼?我找大夫来看看,可别有什么不对。”
可他胳膊立刻被攥住了,裴挚的动作跟平常一样利索。
裴挚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看着他,“能有什么不对?这小手术,换在公立医院,为了避免医疗资源浪费,人家都不一定让进手术室。”
白砚大致明白裴少爷有点趁机撒娇的意思,不禁问道:“一时重一时轻,所以你到底是有事儿还是没事儿?”
裴挚认真回答:“你在这儿我就没事,你不在事儿就大了。”
小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