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和谐安宁的夜色里,冷不丁的一声狗叫显得尤其的突兀和聒噪。
“黑毛,是我。”围墙上的一声呵斥,随之而来的是“嘭”的一声闷响。
那是太久没翻墙,某人一不小心马失了前蹄。
静清院的一隅突然亮起灯来。
摔得龇牙咧嘴的沈潘脚步一顿,看看了亮灯的那处,一拐弯就奔向那处。
沈潘挑挑眉,走到近处,看有人坐起来,在窗上形成了一个长长的剪影。脚步不自觉顿了顿,想了想,还是敲了门。“娘?”
“回来了?”门里传来一声女声,带着惺忪的睡意,听着慵懒又娇媚。
“嗯。”沈潘不再敲门了,重重点点头,等着他娘再躺下。
果然,屋里的烛火一晃,那影子又慢慢变低,没了声响。“歇息去吧。”屋里张氏打了个哈欠。
“好。”沈潘教她娘放了心。哽了哽喉头,想说什么,却再说不出来。手放在门上一动不动,维持着看门的姿势,
十来年没看到娘了,还真是有点想的慌。
“还有事?”张氏眼皮一抬,看他儿子人高马大地还杵在她门前。
“没。我去歇息了。”沈潘叹口气。还是放下了手。反正明日也见到了。
静清院里只住了他一个人,偌大的院子里若是娘不来那真的是连个鬼影都没了。
他爹死那年,他爷爷也走了。
第二年他三叔就让他娘搬进了香挽居孀居了。陪着他祖母一起。
娘都走了,丫鬟小厮就也带去了。顺便把每个月的月例拨到了香挽居。只留下两三个日常打扫的。
不是他娘心狠。他娘每个月都让身边的秀莲给她端来好吃的。
是他三叔心狠。
沈潘可以肯定自己是全盛都最贫穷的富贵少爷,没有之一。小时候两文钱的麻糖他都没买过。因为他没有钱。
这么养着自己,他娘不是没有反驳过,冬日里,给自己儿子做的棉袍都被嘱咐要少加一层絮,当娘的怎么不心疼?
每回这时候,他三叔就一个眼神甩在他身上,然后再抿着嘴,幽幽地看着他祖母。他祖母就会转过身来握着他娘的手跟他娘说。“当年沉风都是这么过来的。清儿总不会害了我乖孙。”
沉风是他爹的名字。他娘一听沉风就住了嘴,再不说什么了。心疼自己也只会在心里心疼。
沈潘不怪他娘,他娘心里憋着气劲儿呢。盼着他有朝一日出头了,变成像他爹那样的大英雄。
沈潘以前也挺怪他三叔的,尤其他三叔身边那个知武可劲儿打他的时候。
后来他抱着个白骨疯疯癫癫给他布防图的时候就不怪了。
没他三叔,他就是在靖国公府看人脸色,没人撑腰,浑浑噩噩长大到时候娶妻生子庸庸碌碌一辈子的可怜虫。没他三叔,他娘就得一辈子被人戳着脊梁骨,还得为了自己孩子忍气吞声。谁让他娘没丈夫,他没爹呢?
幸好有他三叔,他三叔为了选了路,生生为他创造出来无限的可能。
因着这无限的可能,他就暂且忘了自己住破屋,穿薄衣的苦。
漆黑的夜,无尽的思量。
沈潘直到接触自己那硬床板时才长长吁了口气。
他回来了,再一世。
前几日被知武打的伤还在,他下午来回奔波,如今胳膊腿抬头抬不起来。那密密麻麻的酸痛让他不想动。
心里却是爽快的。那种诡秘的欣喜若狂,那种失而复得的惊喜,那种发现自己可以重来一次澎湃。
沈潘睡在自己已经十几年没睡过的床板上,抚摸着床沿上那些他陌生却总在下一刻激起熟悉感的刀痕。哼哼一声,轻轻笑了出来。
这一切都是真的,他方才听了他娘的声音。他下午见到了还能瞪他凶他,骄矜地为他出主意的三叔。便是连着黑毛的叫声都让他高兴。
他知道凤连如今在等着他救。他的明琼还是少年时。他的一切还都有机会。
第8章 再找
怎么睡着的沈潘还真不知道,待到睁开眼睛已然天明了。
昨日里穿的短打还在,灰扑扑脏兮兮的,沈潘看得身上痒痒。
从简入奢易,从奢入俭难。当了十几年的大将军,倒是忘了自己曾经住在这儿破屋里不拘一格的时候是什么滋味了。
再不拘一格,沈潘也还是默默去打水洗了个澡。
明琼自己爱干净,也爱让他干净。若是衣服不换,澡不洗,那就甭想和他睡觉。
是也,沈潘到底是养成了勤换衣,勤洗澡的习惯。
盛夏的井水有些凉,沈潘扒了脏兮兮的一身臭衣服,站在井边就开始遛鸟。沈潘仔仔细细把自己看了个遍。忍着痛揉了揉自己身上几块淤青。十七岁的身体,阳刚结实,没有战场上的刀枪伤口,那麦色的皮肤紧实光滑又富有弹性。便是那几块淤青也没影响了那蓬勃的美感。
沈潘颇为满意地验了货,心里暗搓搓地窃喜他家明琼大抵是更喜欢这样的身体。
沈潘这个澡洗的有小半个时辰,因为他想到了他家的明琼。咳。于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体就这么大咧咧在□□在院子里,沐浴着清晨的阳光。丝毫不介意有碍观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