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简单啊!半夜三更,好端端的大街上突然出现一个漂亮姑娘,不是阴谋,就是陷阱,要嘛就是神仙狐怪。若是你,只怕也会躲的远远的。”
冬珠噗嗤一下笑了:“这么一想,倒也是。寻常姑娘,那个时候只怕早就已经睡了。若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就更不可能在大街上走动。况且我的脸还是这样,只怕当时也吓着了那位打更的老伯,让他错把我当成是鬼怪了吧?”
刑如意心中想着,可不就是鬼吗?打更只是一介凡人,凡人又如何能够看得见她。
“原本这些事情一直搁在我的心里,我始终想不明白,是那些人奇怪,还是我自己奇怪。今夜听了姑娘的解说,冬珠心里的这些个疑惑也总算是解开了,放下了。”
冬珠低头,又抿了一口茶。
“其实,除了这两件事之外,我的周围还出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可是我娘她,既不许我问,也从来不回答我。”
“哦?如果可以的话,不妨也说给我听听。这样安静的夜色,既适合听故事,也适合帮人解疑答惑。虽然,你接下来的问题,我不一定能够答的出来。”
“如意姑娘若是能够回答,自然是最好,若是不能,也无妨。这些事情,已经堆积在冬珠的心里很长时间了。姑娘今夜愿意坐在这里听着冬珠絮叨,冬珠已是非常的感激。”冬珠说着,起身,对着刑如意行了一个大礼,跟着坐下,缓缓说道:“事情很多,一时之间的,冬珠也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这些奇怪的事情,仿佛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可仔细回想,却又想不起,具体是从那一天开始的。”
“比如说……”
“比如我娘她,再也不肯开口与我说话。”
“你娘她不肯开口与你说话?”刑如意仔细回想着冬珠娘的种种,突然间也发现了一个秘密。那就是每次冬珠娘来,自己虽然都能够听见她的声音,却从未注意过她的嘴型。仔细回想了一下,貌似她每次说话的时候,嘴巴的动作都是很小的。
“那你娘以前与你说过话吗?我是指在你小的时候。”
“我娘她,虽然话不多,但那个时候还是会跟我说话的。她说的最多的就是我爹,说我爹如何的有才气,如何的英俊潇洒,说她是怎样离开的家乡,随着我爹来到了洛阳,又是如何成亲有了我。但再往后的事情,她就不肯说了。”
“这些事情,她经常跟你说吗?”
“不是!这些事情,她足足说了十六年,直到我定亲的前夜。”冬珠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哦,我的意思并不是说我娘她重复说这件事说了十六年,而是整整用了十六年的时间才将这些事情说完。每一年说的内容都是很少,只有当她心情好的时候,才会多说几句。”
“你娘她,有说过你爹的去向吗?”
“没有!”冬珠摇摇头:“我记得我还很小的时候,因为不懂事,也曾问过我娘,我爹他究竟去了哪里?可娘她只是用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我,久久的不曾说话。再后来,有一天深夜吧,我半夜醒来,不见我娘,于是就光着脚出去找她。
当时,我娘就坐在院子里,月光洒在她的身上,而她只穿了一件很单薄的衣裳。我瞧见,我娘低头看着她手上的一串珠子。我没有问过那串珠子的来历,因为做工看起来很粗糙,不像是从集市上买的,而我娘又如此珍视它,估摸着是我爹赠与她的。
再后来,我长大了,也从周边的邻居哪里,零零碎碎的知道了一些东西。我知道,我爹抛弃了我和我娘,于是我就再也没有问过。从那之后,我娘的话,也越来越少,但每天也还会说上几句,比如叫我吃饭,嘱咐我干活要小心,不要生病什么的。”
“那你娘是从什么时候起不再开口说话的?”
“我不知道!”冬珠低垂下头:“我想不起来了!大概在我发现不对劲之前,我娘她就不再开口说话了。甚至有时候,我求她,她都只是看着我,连嘴巴都不肯张。”
“连嘴都……不张?”
“是的!”冬珠叹了口气:“我想,我娘她兴许又遇见了别的事情,她怕我担心,怕我难过,所以才那样的吧。”
“你娘她,最牵挂的应该就是你吧!”刑如意轻叹了口气,“除了你娘不再开口讲话之外,还有别的奇怪的事情发生吗?”
“有!我家的蜡烛,总是莫名其妙的跳跃,然后熄灭。接着,我娘她就会点燃一根红色的蜡烛,然后让那根红色蜡烛燃到天亮。空气中,还会有一股很特别的香味。”
“红色蜡烛和香味的事情,你娘她也没有向你提过?”刑如意仔细回想着冬珠家中的摆设。印象中,她倒是没有看见什么红色的蜡烛,但奇怪的香味儿,她兴许知道来源。
相传,早在东晋时期,有个叫温峤的人,来到牛渚矶,见水深不可测,传说水中有许多水怪。温峤便点燃犀牛角来照看,看见水下灯火通明,水怪奇形怪状,有乘马车的,有穿红衣的。到了晚上,温峤做梦,梦见一人恶意责怪不该用犀牛角火照。于是,在第二天的时候,温峤便因牙痛拔牙而中风,回到镇上不到十天就死了。这也就是最初的有关于“犀照通灵”的故事。
中国古人,通过燃烧犀牛角,利用犀牛角发出的光芒,就可以照见肉眼所看不到的神怪,而在冬珠家中,刑如意就曾闻见一股犀牛角燃烧时散发出的味道。那种味道,寻常凡人或许闻着不觉起,但是鬼魂会觉得很香。
正文 第192章 玉容散(12)
“能给我说说你的脸吗?虽然我不一定能帮你根治,但了解病症形成的原因,或许我可以让你的脸变得稍微好一些。”
“真的?”冬珠捂着自己的半边脸,扬起头来,眼睛里全部都是希翼的光芒。
按说,鬼也是能够变化的,她可以选择将自己的脸变成定亲当日最美时候的样子。但冬珠的娘,显然不想让冬珠知道她已经死了,而冬珠内心又十分在意自己的脸,所以她一直都保持着临死时候的模样。
“其实,我也不大记得了。”冬珠微微蹙眉,仔细的回忆着:“我只知道,我想要出门去寻他,就是我未来的相公。那个时候,洛阳城外,还有些不大太平,我出城没有多远就遇见了一群无赖。他们将我团团的围起来,用那样的言语来……我又羞又怒,便想要逃开,却被他们其中的一个人给抓住了手腕。挣扎中,我用手中的包裹打伤了那个人,然后他们气急败坏的也打了我,还将我推进了路旁的草丛中。”
冬珠说着,环住了双臂,浑身也开始瑟瑟发抖:“那个时候,我很害怕,隐隐约约的,我也知道了他们想要对我做什么。我一个姑娘家,就算再如何的拼命,也绝对抵挡不住这些无赖。于是我想到了死,用牙齿紧紧咬住舌根,我心里想着,倘若他们敢欺负我,我就立刻咬舌自尽。”
“之后呢?”
冬珠稍稍愣了一会儿:“我只记得,有一个人朝着我扑过来,我下意识的侧了一下身子,那个人就扑倒了草地上,跟着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我还来不及看清楚,就感觉自己脸上也是一阵刺痛。再后来,地上爬出了很多黑色的小虫子,那些人便也惊叫着逃走了。哦,其中一个,临走时,还用脚狠狠的踹了我,我只觉得眼前一黑,跟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家中。娘说,是她找到的我。还说,我什么都好,就是这张脸,给毁了。我哭过,闹过,也怨恨过,可后来我想明白了。就算我的脸毁了,至少我还活着,只要活着,我就有机会等我的相公回来。
如意姑娘,您说是吗?”
“是的,人若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可活着,总归还有一线希望。”
“是啊!我现在也庆幸,那个时候的我,挺过来了。否则,我也没有机会,再看见他。”
“他?你的相公!”
“嗯!他回来了!”冬珠羞涩的点了点头:“可是他却不认得我了。我想,一定是我的这张脸,变得太可怕,所以他才会不认得我吧。”
“这就是你跟你娘想要医治脸的理由吧?”
“嗯!”冬珠点了点头:“其实,我也没有抱多大的希望。我的脸,受伤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倘若好医治的话,我娘她,肯定早就请大夫帮我诊治了。可倘若就此放弃,我又有些不甘心。我等了他这么多年,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看着他认不出我。”
“原来这就是你的心愿!”刑如意说着,起身,走到柜台里面,从最下面的一个暗格中,取出了几只晒干的黑蚕。
这黑蚕,是用鬼桑叶喂养的。所谓鬼桑叶,就是长在坟间地头的桑树,由于常年被阴气滋养,根系又深入地底下,吸收了死尸的养分,所以长出来的桑叶,也要比寻常地方的绿一些。用这种桑叶喂养出来的蚕,也被称为鬼蚕。
这几只鬼蚕,也算是刑如意的珍藏了,毕竟鬼柳,鬼槐常见,鬼桑树却是不常见的,尤其还是这种阴气极盛的鬼桑,在整个洛阳也寻不到几棵。喂养的蚕,能够抵住阴气,长到这么大的,也没有几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