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智达一走,段崎非和穆青露立时赶到那间早已预备下的小屋前。小屋远离大路,人迹罕至,又兼周围绿树林立、竹影森森,时不时有虫鸟声掩护,倒为极佳的所在。
二人也不急着进屋,只一左一右,倚在门前木栏上聊天。
穆青露笑道:“小非,幸亏你出的好点子,马到功成。”
段崎非摸着脑袋,又得意又害羞:“哪里哪里,运气好而已。”
穆青露笑嘻嘻地说:“不许谦虚——对了,我一直以为你老实得很,没想到原来还有一肚子坏水儿。”
段崎非红涨了脸,分辩道:“这……这怎么是坏水,明明想替你分忧……”
他俊脸通红,似有些气恼。突地丽影一闪,穆青露已到跟前,晃着他的胳膊,柔声安慰:“好嘛,我措辞不当,我错啦。小非,你神机妙算、运筹帷幄,别生我气啦。”
段崎非哪里抵得住她的温言软语,气忿之情顿时烟消云散,道:“青露,你总这样,一会儿让人气结,一会儿又逗人开心。”
穆青露忽闪着睫毛,笑道:“真的么?我改,你可不许讨厌我。”
段崎非低声道:“改甚么?别改,这样挺好,我才不讨厌你呢。”
穆青露想了想,突然正了容色,凑到他耳边,轻轻地说:“小非,总之这次你帮了沿香的大忙,谢谢你啊。”
段崎非见她清丽的脸庞离自己不过几寸,神思一阵恍惚,突听她说得郑重,赶紧收敛起心神,亦低声道:“我做甚么都没关系,你高兴就好。”
穆青露嫣然一笑,退开两步,往宽宽的木栏杆儿上一坐,歪了头靠着柱子,道:“一起坐会罢,等他们来。”
段崎非道:“好。”也挨她坐下。穆青露不再说话,轻轻哼起歌儿来。段崎非起先还悄悄从眼角偷看她,过了一会,听着她清柔的歌声,眼帘却不由自主欲合拢,飘飘荡荡间,仿佛将坠入甜香梦境中。
正在迷离之际,忽听得林子彼端传来脚步声。秦智达的声音说:“就在附近。”
穆青露止住歌声,轻推段崎非,说:“来啦。”
但见秦智达矮壮墩实的身影出现在竹林中,他一摇一晃走在前头,踏着满地枝叶,正东张西望。骤然瞥见段穆二人,喜道:“有了。随我来。”便加快了步伐。
他身后的人却并不着急。秦智达东顾西盼之时,他只静静伫立等待,秦智达发足赶往小屋,他也依旧在原地停了一会,才缓缓启步,踏着薄薄暮色跟了过来。远远望去,他披着一件素色斗篷,垂下的帽沿半遮了面容。他慢慢行走在翠影幢幢的竹林里,云散林寂,晚风轻轻吹拂他身上宽大的斗篷,衣衫飘动之间,依稀显出底下修长的轮廓。
秦智达赶到穆青露面前,气喘吁吁地说:“一路连碰到好几件杂事,好不容易才暂时推托开,将人带了过来。这不,我还得赶回去,露儿,交给你啦。”
穆青露极为好奇,口中应着“嗯”,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却直盯着那位缓缓近前的乐师。那乐师不疾不徐,步履轻盈地来到秦智达身后三四尺处,解开颏下衣结,除去兜帽,向段穆二人微微欠身一礼。
他刚露出脸庞的一瞬间,段崎非心中陡地一惊,穆青露更控制不住,“啊”失声低呼。
只见他面若明珠,风神秀异,纵然暮色四合,却丝毫掩不住朗然照人的光彩。他欠身礼毕,缓缓抬首,双眸清辉轮转,朝穆青露瞧了一眼,又向段崎非望了望。
段崎非强压心中惊奇之意,穆青露却按捺不住,向那乐师走近两步,问:
“你的……额头上,是……甚么?”
那位乐师似早料到她有此一问,他轻轻摇了摇头,眼中光芒突转,竟隐蕴忧悒之色。
穆青露又啊了一声,似也察觉出语唐突。她迅速退回原处,轻声道:“对不住。不过……别担心,它们……挺好看的。”
秦智达见此情景,在旁道:“露儿,你瞧它们像不像桃花瓣儿?”
穆青露又仔细端详一下,展颜道:“像。”
段崎非不作声,只细细打量那位乐师的脸。只见他洁白光润的额头上,竟生了七八片小小的绯红色胎记,那胎记的形状姿态,颇像随风飘落的片片桃花,自额中央始,至左眼底下终,将他俊逸的脸容,生生点缀出了几分艳迷的气息。
穆青露见他始终不出声,她自觉刺伤了人,心中懊悔,又低声重复道:“真的挺好看,你可别伤心啊!”
那位乐师眼中忧郁神色只一闪,又迅速消去。他向穆青露淡淡一笑,笑容清凉如水,却令人琢磨不透其中意义。
秦智达浑然不觉,走上前笑道:“露儿,不必担心,他已被人问习惯啦。洛堂主一早便点评过他‘面含桃花,不知有无桃花之命’。仔细想来,这些花瓣儿长在脸上,不也挺有特色么。哈哈。”
段崎非闻言,微微蹙眉,但又不好打断秦智达说话。那位乐师却依旧静静伫立,仿佛全未听入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