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1 / 2)

短暂的不到二十年的生命中,她无法听到稚嫩的声音奶声声地叫自己“娘亲”,永远无法拥有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骨肉,而只能眼睁睁看着丈夫的通房与妾侍,一个个地大了肚子,然后幸福地替自己的丈夫孕育子嗣。

这种痛苦,对于女子来讲,比钢鞭日日摔在身上,还要痛苦一百倍。

身体上的痛,尚有痊愈一天,就算不能痊愈,总有一日,结疤了,也不会疼了。

可心上的痛楚与精神上的摧残呢?

……现如今,不知道继母白氏会不会也有这种痛苦?!

初夏与妙儿对觑一眼,大姑娘今晚反应很奇怪,看见白氏流血小产,恹恹不语,有些寡欢,现在听了白氏那边的动静,更是半天不开口。

难道是看见白氏又住进主屋去了,怕她得不到惩罚?

初夏安慰:“小姐,您放心,白氏虽借着小产免去了家祠,可也不过是暂时,她若是保住孩子了,说不定能免去一劫,现在孩子没保住,唯一的筹码也没了,老太太绝对不会跟她讲情面了,奴婢看老爷的样子,事事都听老太太的,而且知道少爷险些被白氏害了,想必对她厌透了,现下连屋子都不肯多呆一下,宁可睡书房呢,不将白氏拖出来,是因为她还在出血,若就这么死了,恐怕会引人非议,等白氏血一止,肯定没什么好下场!”

云菀沁目色恢复了神采,嘴角一扬,别人给白雪惠什么下场,自己不管,反正她是绝对不会给她好下场的,开口:“初夏,你这几日还是时刻盯一盯主院那边。”

*

西院那边。

眼巴巴等了小半晚的童氏,终于等来了结果,——白氏的胎保不住,还是滑了。

老太太长叹一口气,眼睛发了直,不开怀,并不是心疼白氏,而是心疼子嗣单薄的二儿子,道:“哎,老二家里的女人不如你争气,一窝都是闺女,现下就一个儿子,如今好容易又有了个机会,偏偏……”

黄四姑听得背后一紧,汗毛一竖,这事儿跟自己说什么也脱不了关系,与其事后被刁难,不如先承认,倒也机灵,眼珠子骨碌一转,抱着婆婆的膝盖跪下来:“婆婆,都是媳妇儿不好,要不是媳妇儿这一来,兴许弟妹不会动胎气,更不会小产,二叔怕是怨死俺了吧!”

童氏眼下正疼大儿媳,正恼白氏,哪里能怪她,听她说“要不是媳妇儿一来”这话,自己也是跟她一起来的,难道自己也有错么?马上将她拉起来,告诫:“怎么又扯到你自己个儿头上去了,你啊你,怎么变得像个小媳妇儿似的,什么错都自己扛,这话千万再不能乱说了,老二那边本来没什么,一听这话倒会介怀了。她流产,关你什么事,明明就是她自己没一点用,不但对我锦重下毒手,居然连个胎都保不住,她快三十岁的妇人了,不是头一胎,更不是没生过孩子的小姑娘,却如此粗心大意!说明她对给咱们云家传宗接代,根本就不上心!哎哎,想着我就恨啊,好好个胎,被她自己作死给弄掉了。”

黄四姑吁了一口气,又赶紧给婆婆捏着肩膀,一边劝慰,一边不忘记对白雪惠落井下石:“婆婆,二叔还年轻呢,三十多四十不到,又不老,俺家老大前年都给您添了青哥呢,您急什么啊,这不是还有方姨娘么,瞧她长得虽没弟妹那副狐媚子相,但屁股圆胸脯大,应该是个好生养的,再说了,实在不行,您这不是还在京城么,一时半刻也走不了,京城不是有什么…瘦马馆来着?里头都是干净水嫩又能生养的丫头,卖给人做妾的,到时婆婆去给二叔多挑几房,为二叔传宗接代,保管叫二叔明年一堆儿子喊您奶奶。”

“你啊你,就是嘴甜,”童氏被哄得心情好多了,大儿媳妇这话说的没错,自己既然来这一趟,也该好好给老二做点儿事了,瘦马馆?改日得去瞧瞧,可心情刚好没多久,童氏琢磨白氏祸害云锦重的事,又不痛快了,将儿媳妇倒的热茶往桌案上一磕,气恨上头:“这个白氏,真是气死我了!这种货色,有什么资格当侍郎夫人!哼,我瞧老二读书、入仕都有本事,就是挑续弦上,昏了头,怎么瞧中她?”

黄四姑见婆婆对白雪惠怨言越来越大,心中乐呵,古往今来,多少在婆婆干涉下棒打鸳鸯的夫妇,何况白雪惠如今也不见得是二叔眼中独一无二的宝贝,心思一转,随手从蔑篓里拿出针线,借着烛火穿针引线,笑着当做谈天一般:“倒也是哦,俺只听说,妾扶正,一般不成规矩,会被人背后说,二叔对这个弟妹已经够好了,不顾流言蜚语都要把她弄成填房,只可惜弟妹自己不争气,哎,也没给老云家做点儿贡献。”

这话正中了童氏的心情,拳头一捏,击了一下桌子,又是骂骂咧咧一阵子,才算是泄了心头气。

*

乔哥那边,被家丁趁着夜雨拎到了家祠。

天井内临时搭了个活动式的凉棚,点了一盏煤油灯挂在撑杆上,摇摇欲坠,灯光如夜间的鬼火在风雨声中,晃荡着。

乔哥儿被困在条凳上,见家丁光着粗壮的小臂,举起尺宽丈长的板子过来,惊慌失措地提醒:“大哥,大姑娘说过,只要我坦白,就会轻饶的,您可千万别忘记了啊!您们可得少打几下板子啊!”

用刑家丁与凉棚边一名家丁对望了一眼,两个汉子笑了起来,笑意在橘色煤油灯的衬托下,无比诡谲阴森,叫乔哥儿遍体发寒。

“还想轻饶?你到处问问,哪家的奴才想要杀主子还可以轻饶?大小姐是说若老实交代,就叫你少受点苦,可没说要少打板子!”一名家丁笑道。

“有什么区别——少受点儿苦,不就是要轻饶,少打板子么!”乔哥儿见那板子逼近,大叫起来,嚎破了雨声。

那用刑家丁语气轻视:“大姑娘说少受点儿苦的意思是板子打重一些,叫老太太罚的五十个板子没到之前,就送你上西天!大小姐对你可真是不赖啊,这么体恤你,还不感恩!”

乔哥儿瞳孔放大:“大姑娘……”竟玩自己一把!

另一名家丁狠厉眼色一使,示意不要跟即死的人多废话了。

“乔哥儿,要我说,你这辈子也够本了,万春花船上的红胭都给你包养过,也算是享尽艳福了!”用刑家丁调笑着,不无猥琐,突然变脸,板子狠狠落下!

僻静的云府家祠外,板子的撞肉声夹杂着鬼哭狼嚎声,在秋夜的暴风雨中,尤其的响亮。

不出十下,惨叫声便小了,然后沉了下去,隐进了深沉的夜色中。

家祠不远处的灌木丛边,红胭举着伞,皱着娟秀柳叶眉,脚边雨水嘀嗒落地,溅得裙角湿透,却长舒了一口气。

刚刚见乔哥儿被拖过来,红胭就知道,他完了,亏他还觉得有希望能够逃过一劫,没看见云家大小姐脸上微笑含着决绝杀意么?

红胭趁云家主院一团糟,没人注意自己,也默默跟了过来。

她对这乔哥儿根本没什么爱恋之意,不单没有爱恋,甚至还充斥着怨恨。

红胭本是前线一名低阶武官家的女儿。

前几年与蒙奴国一场战事失败,导致大宣割地赔款,宁熙帝迁怒,这场战争中所有的指挥官员皆被事后软禁和斩杀。

很不幸,她的父亲也是其中一名。

她本与家人流放北漠,中途家人一个个死去,她靠着顽强的意志和健康的体魄抵住一路的颠簸与折磨,活了下来。

在靠近荒无人烟、炼狱一般的北漠之前,也不知道说她运气好,还是运气差,负责押送罪臣家属的一名官员贪财,正好赌博输了钱,见红胭姿色还不错,弄去北漠做苦力实在太糟蹋了,竟将她暗中拎出来,重新弄了个身份,脱了罪名,私下将她卖给了人牙,辗转几次后,她被卖到了京城的万春花船。

红胭自从上了万春花船,一直苦苦与老鸨斗智斗勇,拼着没曾接客,宁可每日做十个时辰的活计,宁可忍着恶心陪酒时被客人动手动脚,就是死活不愿意踏出最后那一步,破了最后一道防线。

她是武官家庭出身,从小跟着父兄学过一些拳脚功夫,力气也大,妓院里寻常龟公与她打起架来,还没她厉害,每次将她绑起来用鞭子打,她竟也是咬着牙关,疼都不叫一声。

万春花船的老鸨见她倔强,怕她哪日想不开咬了舌头吊了颈子,到时银子打了水漂,也就暂时没有逼迫她。

直到那日,乔哥儿上了花船瞧中了她,拿出所有身家,非要与她共度*,老鸨被银子迷了眼,再不肯顺着红胭的心思了,晓得她不听话,当夜给她灌了迷药,手脚无力,压根无法用力,才让乔哥儿得逞了兽欲。

红胭晓得,既然做了妓院的姐儿,肯定就免不了这一天,可醒来后,仍然是恨透了乔哥儿。

本想保住清白身子,如今乔哥儿却毁了一切,可就算当下将这乔哥儿一刀捅死也挽回不了,还得吃人命官司,只得先忍下来。

后来,红胭被赎身,安置在乔哥儿的四婶祝氏家中,她曾决定,将来有一日,一有机会,一定要逃出,没料这一天,终于来了。

如今来看一看乔哥儿,红胭不过是给他送最后一程罢了,想看看这个伙同老鸨迷*奸自己,污了自己清白的奴才是怎么死的。

不过,若不是这乔哥儿,自己可能还在万春花船上做窑姐儿,还有可能被其他恩客糟蹋……这样想来,红胭一口怨气也逐渐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