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红胭,还真是个额外惊喜,郁柔庄原本是派家中小厮买通了万春花船上专门进货脂粉的小工,利用含娇的蜂蜜敏感症,让她们一群粉头去找云家找云菀沁的麻烦,贪财的小工得了银子,哪会不做,顺口提了花船上有个叫红胭的姐儿,前些日子也是被云家的人买去了。
郁柔庄现在一听云家就全身一个激灵地条件反射,不刨出些什么不甘心,当时听了,多上了几分心,问了几句,原来那红胭竟没在云家当奴为婢,目前住在荷花巷一处民宅,还打理着个铺头,感觉有些蹊跷,再叫那绿水暗中一查,红胭竟是私下跑去云家过几次,与那云菀沁通过婢女传话。
念及此,郁柔庄提裙跪下:“事至如此,臣女生怕太后被行迹放荡之女蒙蔽,也不得不说,之前几个妓子能说是误打误撞,可这一个,却绝对与云小姐交情匪浅!目前那女子正住在城内的荷花巷祝家,名字叫红胭,似是开打理着进宝街一个铺子,经常去云家侧门找云小姐……太后找人随便一盘查,便什么都知道了!”
云菀沁笑:“郁小姐这话还真是矛盾,既住在普通民宅,又在打理铺子,又是哪里来的妓子!郁小姐满口妓子,糟蹋了良籍女子就算了,也不嫌脏了自己的嘴么!”
郁柔庄生性傲慢,自诩优雅,哪里愿意满口妓子,想想更是气愤,自己眼下像个市井妇人全是云菀沁逼的,语带讽刺:“不管如何,一日为妓,终生为耻!云小姐不避讳这些人就算了,还与其私交甚笃,云侍郎虽不是簪缨世族,可既然是朝廷命官,云小姐就是官宦小姐,该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如今你这行径,简直是将咱们全京城官宦小姐的颜面都丢尽了!皇上圣明,太后宽容,我大宣朝野风气开化,对女子拘束不如以往那般严苛,可就算再开化,也不至于贵贱混杂,完全没了界线!云小姐违了闺训,大失礼仪,太后,这等人,别说留宿皇宫,纵是今后宫宴,怕都不方便再参加!以免我大宣的千金小姐将她视为楷模,有模学样,统统跟乱七八糟的人来往,惹得上层名媛们一团糟!”
一句宛如一颗惊雷,凌冽而势猛,重重坠地,完全没有准备留一丝情面。
众人屏吸。贾太后刚刚好了些的脸色,又开始阴晴不定,黑了一下。
那边,太子遣去的小宦官已经跑回藕香榭,将承天湖边的事儿,事无巨细地禀给了太子,身边的几位皇子,亦是听得一清二楚。
燕王拐子一擂秦王,窃窃一笑,私语:“三哥,你这相好的还真是个风头人物,这才进宫一天都不到,消停不住啊,又被人盯上了,不过我瞧,依她能耐,应该没事吧……”
夏侯世廷没说话,表情也无甚变化,只是眼睑下垂着一片阴霾,怎么能没事?未婚的女儿,被人指到鼻子下说与妓女交往,全京城的高官千金都在场,若是不将这罪名撇干净,今后脊梁骨上得时时背个不好听的名声。
旁边太子听完,眉毛一皱,斜长眉目一扬:“女人之间还真是麻烦死了,那郁文平的女儿是吃错了什么药,不闹一下不舒坦?”
小宦官唯唯诺诺应着,太子嘀咕会儿,正要掀袍起身,过去扑扑火,身侧有人挨近,案下的手被人扯开,掌心滑来一张纸条。
是秦王。
太子心中一动,却低下头,目光落在那张纸条上,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话,外加两个人的名字。
他余光瞄了一下身边的人,脸色淡漠,正襟危坐,岿然不动,手持翡翠杯,仍在细细品茶,就像那纸根本不是他递的。
沁儿与老三也认识?还能让老三这个千年僵尸脸出手相帮?呵呵,了不起。
太子唇角一扬,没多说什么,转过头去,轻声吩咐身边的宦官:“去瑶华殿,将国舅爷请来。”
小宦官一愣,太子说的是瑶华殿在东宫的西北处,蒋皇后的兄长蒋国舅蒋胤目前正在殿内住着。
说起这蒋国舅,也是个传奇人物,年轻时本是朝中重臣,为人公正廉洁,嫉恶如仇,做事狠硬果断,铁腕不徇私,一度深受宁熙帝的信赖,曾作为御史代替宁熙帝亲下民间,四处灭贪官,诛逆臣,查冤情,主战事,手持上方宝剑,能全权代表皇命先斩后奏,所到之处,贪官污吏人心惶惶,最后吓得腿软,自觉供出罪状的都不在少数。
那些年,大宣官场确实清廉不少,朝野中甚至流传歌谣:“有蒋胤,无污吏”。
这蒋胤国舅爷三十不到就位列国公爵位,在本朝屈指可数,妹妹是当朝皇后,储君也得喊他一声舅父,本来应该是青云直上,前途无量,可三年前,却不怎么,竟辞去了官职,跑去深山的道观修道去了。
宁熙帝哪儿肯放这个亲戚加重臣走,挽留几次,就是留不住,只好作罢。
蒋皇后娘家最大的靠山就是蒋胤,蒋胤一走,令皇后外戚力量降低,根基也松动了,蒋皇后急死了,也不知道这哥哥为何迷上了修道,派人去游说这兄长回朝,请了好几次,偏偏蒋胤下定了决心,就是不回来。
掐指一算,蒋胤隐居山中道观清修已有三四年了。
近些年,那韦贵妃的娘家外戚得势,蒋皇后更着急,不死心,不断请兄长重回官场,上个月,用贾太后做整生大寿的借口,终于将这兄长给请回来小住几天。
这蒋氏国舅爷现在正住在东宫的瑶华殿,今早上刚刚参加完贾太后的寿宴,完成了任务,似是已经去御前给宁熙帝告辞,随时准备回道观了。
这会儿,小宦官见太子要请国舅来,忍不住:“太子爷,国舅爷怕是不会来这种场合……奴才得怎么说啊?”
太子望了一眼身边的秦王,心里酝酿了一番,按着那纸上的内容,已经清楚了他是什么打算,附耳那小宦官,交代了一下。
小宦官转身朝瑶华殿跑去。
太子起身,带着几名宫人离座,径直走向承天湖。
却说贾太后那边,听完郁柔庄对云菀沁的大力指摘,沉默了半晌,终是开口:“云丫头,你有何好说的,你果真是与那种贱籍之流来往?”
云菀沁面朝贾太后,俯身拜下,面不改色,平缓道来:“若郁小姐说的是那进宝街铺面的老板娘,确实不假。”
“你——”贾太后见她承认得这么利落,未免还真是来了几分心气。
“但是,”云菀沁抬头,一双眼澄净明亮,毫无惧意地投向太后,“太后能听臣女说出原委么。”
小小年纪,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势,目光无惧无悔,倒叫贾太后叹了口气:“说吧。”
云菀沁挺直脊背,环顾四周千金,语气微颤,却又仿似有一根梁柱牢牢支撑着,不会坍塌:
“那女子本来也如在场各位小姐一样,是良家女子,有父母照料,有兄长疼爱,也曾幻想过未来该嫁个怎样的夫婿,儿孙满堂,平平凡凡地过完一世,无奈家道中落,不幸流落烟花地,一切幻梦俱成泡影,此乃天下第一惨事。女子本想保住清白身,再谋打算,没料臣女府上一名恶奴起了色心,与老鸨合谋,强行将其占有,还妄图长期霸占,此乃天下第二惨事。那家奴后来犯错事发,被处于家法严刑,那女子无依无靠,骤成浮萍,既无家可归,又没了寄身谋生之地,此乃天下第三惨事——”
贾太后微微动容,脾气消了大半。
千金中有几个心软的小姐,竟还红了眼圈。
云菀沁语气放柔和,继续:“经历这三件惨事,天下有几个女子,能够滴泪不掉,毫无畏惧地站起来?这女子自强不息,打起精神,没有自甘堕落或怨天尤人地悲观,甘愿投奔臣女为奴为婢,”说到这儿,玉颈一转,扫了一圈,目色微黯,“试问各位小姐,如果是你们碰到这事这人,你们扪心自问,能二话不说,立刻这可怜人扫地出门吗?”
朱顺心内道一声厉害,前面的大铺垫可真是好,绘声绘色地将那女子身世说得可怜,哪里又会有千金小姐承认自己心肠狠毒,见死不救?
果然,众千金面面相觑,答也不好,不答也不好,说救吧,违反了闺范,坏了名声,说不救吧,自己岂不是成了铁石心肠,不讨人喜?
可真是两难。
干脆统统闭上不说话。
云菀沁倒也不是叫小姐们真的回答,见人群中一片宁静,又转过头,继续面朝贾太后:“……臣女当下也是天人交战,权衡再三,她虽然身处逆境,却一心向上,叫臣女感动,她受我家奴牵累,臣女也想补偿,故此,臣女决定,人要救,可也不绝能为了善心玷污云家的门楣,所以臣女拿出陪嫁,给了她一笔银子,让她开铺自力更生。这已经是臣女想到的最折中的法子,女子因此而感激涕零,上门来感谢过臣女…臣女在见到红胭之后,她就已经脱离了万春花船,早被赎买出来,压根儿算不得下九流,其后更是凭自己一双手自力更生,若是这样,大宣还容不得这样的女子,那臣女也无话好说!”
倒是说得荡气回肠,很会转移目标啊!郁柔庄没好气,冷笑一声。
贾太后却是字句听到了心坎儿里,这会儿,对这云丫头,着实一点儿气都没了,反倒添了几分说不出的好感,可就像郁柔庄说的,将她留在宫里怕是不合适了,想着,贾太后颇为遗憾,对郁柔庄生了几分不喜的念头,本来气氛美好宁静,何必要打破?一双冷目瞥了过去,狠狠剜了郁柔庄一眼。
郁柔庄正在得意着,云菀沁参加宫宴,在太后面前承欢,不就是为了得贵人的注意,嫁个好人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