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节(1 / 2)

江春最终叹了口气,段丽娘的情况,也不消把脉,只隔空瞧她突然间就青灰的面色一眼,就知是阴痰所致之痫证,用生南星、生半夏、生白附子、附子为五生饮,辛温祛痰,散寒除滞还是可以的。

但,她脑海里突然就闪现出淳哥儿命悬一线时那句“儿想娘”,想起小人儿抿着嘴对着自己小心翼翼讨好的模样,想起刚才门口那把瘦削笔直又孤单的背影,孤单得她眼眶发酸……

段丽娘,作为一位母亲,一个妻子,她凭什么要治她?

反正照着她现在的发作频率,预后也不容乐观……遂也扬长而去。

只剩屋内怪叫声……与老人的放声大哭。

江春急急出门去,见来时的马车早已不见了,门外只几个玩闹的小儿,她就叹了口气:就这片刻的功夫,他还是未曾等她。

“噗——”一声,那是马儿打响鼻。

江春侧首,见有人骑着匹大白马从路那头过来。

是窦元芳,铁青着脸的窦元芳……江春突然就觉着眼眶发热。

待马儿来到跟前,她使劲擦去面上泪水,这种时候的窦元芳,肯定不想看到旁人对他带有任何“同情”“怜悯”之情。

马上长长的伸出一只手来,江春仰头望着他,见他眉头皱着,周身气温好似低到了冰点。她就毫不犹豫的,紧紧抓住他的大手,一用劲就被他抱上了马,坐在他前头。

两人打着马,出了村落,慢慢的上了主路。江春还未骑过马,不适应这种马背上的颠簸,不防身子歪了歪,他就伸出一手,紧紧抱住她腰,勒了勒缰绳,马蹄子就慢下来。

江春终于长长舒了口气,将嗓子眼那股浊气咽下去。

马背上的二人心不在焉,下头的马儿也渐渐心不在焉起来,低头在那路旁寻觅起来,偶尔伸出舌头卷一嘴枯草,咀嚼两下就慢慢咽进肚里去……于是,顺着有草之处,走着走着就偏离了主路。

来到了一条小溪边,那小溪里的水青绿如翡翠,溪边居然还有几丛水草青着颜色,马儿愈发不愿走了。

江春就转过头去,说了句:“我想下去走走。”

元芳先下马,在下头张开双臂,就似那年在窦家杏树下一般,安全又可靠。江春淡淡笑着,顺着他胳膊下了马。双脚落了地,手却依然在他大手里,他不放开,她也不愿拿出来。

走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她先开口:“元芳哥哥,我冷。”

这是真冷,出门出得急,披风放那屋子里了,反正她以后也不会再踏足那处,不要也罢!

元芳就将自己身上外衫脱下来,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张小小的脸儿来……就像那年的夜市,他笨手笨脚帮自己裹衣裳,系带子。

真是个又笨又可爱的男人,江春身上暖了,心里也跟着暖起来,一把就抱住正弯着腰的某人。

“元芳哥哥,我好爱你。”这是她两辈子第一次认认真真心甘情愿的说爱。

窦元芳皱着眉头,望着她机灵得似小狐狸的眼睛,里头有满满的认真,她心内真是这般?想着就淡淡欢喜起来,也回抱住她,将她头按在自个儿怀里,叹息了一声。

“嗯?”江春明知故问。

“她……”才说了一个字,元芳就再说不下去。

江春闷在他怀里,瓮声瓮气道:“她不好。”她不配,她配不上我的元芳哥哥。

元芳又叹了口气,时至今日,不是哪个好或是不好的问题。这多年了,她当年所作所为对他早已无碍。他本以为,自己好生将孩子抚育,好生替他将生母淫奔的秘密藏下来,保住他成为男人的体面与尊严,就能全了父子缘分一场……现在,她又来告诉他,这个他用心守护了十一年的孩子,不是他的。

她一说出口,就成了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

他一直觉着淳哥儿眉毛像他,面貌多像大秦氏,从未想过他这种“像”是来自另一个秦家人。

可是,他软糯的性子,怯生生的眼神,又委实不似窦家人。

但,他是他养了十一年的孩儿啊!若不是,他这十一年的忍辱负重又算什么?这种浓于水的情分,又算什么?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这孩子的情景,是一位父亲永生难忘之事了罢?当时他收到段丽娘没了的消息,稳住西夏后第一时间回了京,在风尘仆仆的一个早晨里,见着了襁褓内瘦瘦小小的他……眼睛还不怎睁得开,胳膊还没他大拇指粗,面皮青黄青黄的,连带着哭声也是小猫一般哼哼唧唧。

当时心内就喟叹出声:这就是我的孩儿啊……他自以为,那是少年成为男人,成为父亲的一瞬间。

可是,可恶的段丽娘,享尽了爱情的醇蜜后,看尽了他的忍辱负重后,又来告诉他:他做了真正的绿绩王!整整十一年!

元芳将拳头捏得咯吱作响,身子微微有些发抖。江春贴在他胸膛,感觉到他胸腔微微的颤动,那是忍气忍到极致的颤抖。

她只觉心酸不已,紧紧抱住他,将身子愈发贴紧了他,想要给他力量。

这时候,旁人说再多,都只是不痛不痒的隔岸观火。

果然,元芳轻轻推开她,一个箭步跨腿上马,打了一鞭子,正默默吃着水草的马儿,就撒开蹄子跑起来。

江春亦不多言,静静的看着他驱着白马从河边跑到大路边,又从大路边跑回来,跑过了她,到了山脚下,又踏着枯草荒野,调转马头跑回来……始终未曾离了她。

这傻子,青天白日的,他何消如此顾忌?就连想要发泄也做不到不管不顾……真是个傻子!

江春仰着头,将泪意逼回眼眶,望着他如此往返总得有半个时辰了,马儿终于打着响鼻来到她面前。

日头慢慢藏到了山后头,只余一片血红色的余辉。马上之人面色不似先前的青黑了,额上有层细细的汗珠。

江春就着他伸出来的手上了马,与他打着马,慢慢的顺着溪流,不知走到了何处,不知时辰。

终于,天色擦黑时,二人一马来到了城门前,那守门的小兵认出元芳来,弯着腰恭迎,一句谄媚话尚未说完,马儿已绝尘而去。

二人默默回了府。

才进了同德院,阿阳就急忙迎上来:“郎君,娘子可终于回了!老夫人不知念了几回,圆姐儿哄也哄不住,你们再不来,怕就要使人去将你们绑了来……”

一贯的玩笑话,夫妇俩却没笑。

阿阳视线就在二人间转了几转,心内琢磨:这俩人怕是闹架了不成?看着谁也不搭理谁,就是平素听到圆姐儿就眉目温和的郎君,也皱着眉不为所动……似乎还疲惫极了。

江春拉住转身欲走的丈夫,轻声问:“你几时回来?我们娘俩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