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1 / 2)

工人一听有麻花吃,脸上的笑止不住,心里更是羡慕罗有望脑子好,能发财,家里住大房子,又能吃肉喝酒,跟那土财主没两样。

朱清和记得麻花在村里还是稀罕东西,一毛钱一根,没人舍得买。他等不及了,这几天一直在这里干站着,还没开口就被人给堵了回来,他攥紧拳快步走过去,当着众人面和罗有望说道:“罗叔,你就给我个机会吧,我问过了,工人们一天能背一万块砖,我也能,绝不给你掉链子,要是出什么麻烦全算我的,行吗?”

刘富满原本也不看好朱清和做这个,他那把年纪吃不了这个苦,可听媳妇说那孩子愁下个学期的学费,抿了抿嘴,说道:“有望,这孩子难,他是为了开学的学费才来你这找活的,又等了这么多天,够有诚心了,你就让他试试,不行,他自己也不好意思赖着你。”

罗有望被他缠得也有些心软了,咬牙说:“成,那你试试,你一天能背六千我就留你。去门口借个家伙,可别烫坏了你。”

朱清和重生回来,头一回笑得这么高兴,赶忙点头应了句:“知道了,罗叔,要是我背不到一万块,我自己走人,大家都在干活,没道理我就比各位叔伯少。”转身就往门房跑。

罗有望摸着下巴笑着说:“看不出来,这小子还真有股倔脾气,老朱家出了这么个小子,要是有了出息,可真就祖坟上冒青烟了。”

旁人听他这么说,忍不住接话:“他是有出息能被朱家撵出来?看着年纪小,野心大,不愿意去南方就要念书,要不是有人拦着,他都要和朱老大动手了,这么个不孝顺的儿子,要来做什么?再说啃那两张纸有屁用?装了一肚子草,连饭都吃不上,还不如干活实在,他要是有出息,我以后头朝下见你。”

罗有望只说了句:“莫欺少年穷,好了,抓紧时间干活吧。”

朱清和从门房大爷那里拿了那皮子系在背上,跟在一帮大人身后进了窑,十四岁的年纪,个头窜的再快,也不过到了大人的肩膀。

刚进窑一阵灼烫的热意迎面扑来,像是要将人身体里的水分全数掠夺,眼睛传来一阵疼痛感,他闭了闭眼往前走。

这里大多数人都只是想看他的笑话,一个孩子夸下这么大的海口,全然成了别人忙碌中的一丝调剂,朱清和面色平静。只有富满叔一脸担心地叮嘱:“你别逞强,少搬几块也没事,你罗叔说是给你下了任务,他那是接受你了,做多做少都留你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别自己害了自己。”

朱清和笑着点了点头,照着别人的样子将烧好的砖垒好,他进来的时候就估算过自己能承受多少重,三十多块砖整齐码好,弯腰托底将重量全压在身上,没走几步,整个身体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走的慢,但是步伐稳,从他身边经过的大人笑着说:“要是吃不消就别码那么多,坏了砖是要赔的。”

朱清和抿嘴没开口,别人已经准备第二拨,他还在慢悠悠地走,看热闹的人都已经看到了结果,摇摇头,忙着做自己的活,不管他了。但是没多久之后,他们发现这个慢悠悠的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加快了速度,一趟一趟在别人眼中像是跑一样,而且他磊放的砖足足有四十块。

刘富满惊道:“清和,你小子别胡闹,我们这些大人都吃力,少背几块。”

朱清和没骗他们,他真的力气很大,而且上一辈子在工地也是干重活,早习惯了,刚才也不过是和自己的身子磨合一下。很多人都停下来喝水休息了,他还忙活着,还是富满叔喊他歇一歇,他这才坐下来喝了些水。

他背出来码好的砖比别人的要高,乍一看哪像个初初干这活的人,有人忍不住说:“罗有望这回可是捡到宝了,咱们还当你这小子是光说不练的假把式,没想到还有这等能耐,要是再大点,只怕能比过咱们去。”

朱清和笑了笑,没说什么,窑里太烤人了,更得多喝水。在他看来力气活就是拼的一鼓作气,不能闲下来不动,不然只会越来越懒惰,所以他没歇多久,就又重新干活了。

刘富满想到自家婆娘说这个孩子将来说不定有大出息,他倒是觉得就算没大出息也没事,只要想动手肯努力赚钱,就不愁日子过不好,也不好再坐着了,一直到午饭的时候才闲下来。

中午饭是麻花就开水,朱清和自己也没想到能被留下来,他什么东西都没带,这年头吃的精贵,有些人家照旧还是没粮食吃,一天只靠喝米汤过日子,前年还有个老头活活给饿死了,现在真是自顾不暇,也怪不得别人不帮忙,所以他十分感激富满婶子能从自家口粮里匀出来分他些救急,还有自己的老师,自己日子也不好过,却还是想着自己这个学生,这些恩情,将来他要千倍百倍的偿还。

太阳落山到了收工的时候,罗有望才露面,听计数的人说朱清和背了一万多块砖,也是惊讶不已,走到那个只到自己肩膀处高的小子面前,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小子,好好干。”

朱清和看着自己手里的十三块钱,突然觉得受多少苦都值了,开学的学费不用愁了,剩下的钱也能置办些必须品,这日子总算能热热闹闹的过起来了。

回到家,却见阮穆提着铁饭盒还有一叠用过的纸在门口那块大石头前坐着,看见他站起来,将饭盒递过来:“这两天你怎么都不在家,我妈做了饭让我送来,都等不到你。这些让你补窗户,虫子都能在你家里自由出入了。”

朱清和走进院子开了锁,笑着说:“一会儿要是还有时间,我就去补了,不够明天再补。我现在找到活干了,也有钱赚,你回去和王老师说一声,让她别忙活了,平日里够忙了,还要惦记我,我真觉得对不住她。真跟做梦一样,能赚到钱,可以继续上学,再过阵子把地里的豆子收回来,磨成豆面够吃了,对了,还要和电工说一声往屋里接电的事。”

阮穆是第一次进窑洞,说是冬暖夏凉,其实还是有些闷,特别是炕上那块大泥皮让他看着有些刺眼。他在北京住的是小洋楼,睡得是床,和妈住在一起炕上都铺着油布和被褥,因为夏天睡在上面会受凉,这人……一张泥皮,怎么睡?

朱清和没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一身黏糊糊的臭汗,哪儿都脏,脱了衣服,光着膀子说:“你吃过了吗?我先去洗洗,你要是急着回去,我把饭盒洗了,明天早上送过去。”说着走出去,揭开大瓮上的木板,舀了一盆水,痛痛快快的洗了一遍,去掉了身上的酸痛,舒坦多了,吃饭都觉得香。

阮穆坐在他身边看他快速拨拉饭,皱眉看着他这吃相,活像几辈子没吃饱饭过一样,偏偏就是这个人……本来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放弃了,等他吃完洗好饭盒,他依旧在外面坐着,蚊子越来越多了,在耳边嗡嗡地。

朱清和虽然极累,可是却睡不着,他知道今天晚上怕是不好过,身体应对如此繁重的劳累,一时难以应对,看来得疼个几天才能好。

天还亮着,他起身去外面找了些结实的木板来,正好那天收拾过屋子发现角落里还有一把斧子和几颗钉子,照今天那样背太吃力了,手负在身后不能动就不得劲,还有一起一放也很麻烦,所以他想做个背砖箱子。

阮穆坐在那里看着他先是削木头,然后又用手来回比对尺寸,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决定了长宽高,舌头碰了下有些干的唇,开口问:“清和哥,你在哪儿干活呢?我看你刚才的样子,倒像是去泥堆里打滚了。”

朱清和已经开始忙着加固了,听他这么问,想了没想,直接说:“出力气的活能有几个好的?你还小,知道这些也没用,快开学了,你也该回北京了吧?”

阮穆伸长腿用脚后跟在地上来回磨蹭,闻言头也没抬,好半天才应了一声。

朱清和没将他放在心上,都说本性难移,重新来一世阮穆脾气只变好了一点,也许是看在自己是王老师得意弟子的份上才愿意和自己说话,对其他人照旧是眼高于顶,拉着张臭脸,好像谁欠了他钱没还一样,本来稀罕城里人的一帮孩子全都不愿意靠近他了,私底下骂他是个假洋鬼子,摆派头,装模作样。

弄固定的事一个人不方便,朱清和转头冲他示意了下:“过来帮我按着。”

阮穆手伸的快了些,木刺扎进肉里一阵疼,他忍不住叫了声,朱清和白了他一眼:“给谁不是抓光面,你怎么自己往上头撞?我给你看看,你们这些大城市的就是娇气,搁我们这里,别说做这活,连针都得会拿。好了,拔/出/来了,长点心。”

阮穆冷哼一声,他活了这么大,还没人敢数落他,要是在自家大院里他早发脾气了,这会儿什么也没说,听话地扶着,看朱清和不停地敲敲打打。

朱清和用斧子将木头削薄到能承受重量的厚度,自己背起来也不吃力。在砖窑厂他就想了这个法子,所以就连那块系带的皮子也带了回来,将两样东西弄好,背在身上试了试,正合适,靠着墙放好,看向阮穆说:“天也不早了,我们一块走吧,我去打点煤油顺便送你回家。”

朱清和想了想决定还是打起精神去见见王老师,这辈子他认识的人里也只有这位老师是真心疼他的,说句难听的话,亲爹妈都不担心自己儿子的前途,偏偏和他没什么关系的老师却这般费心费力,前世的他辜负了王老师的一片心,就算看到老师脸上的失望还是固执地南下,最后又得到了什么,从头到尾就是一个笑话。

村里的小卖铺卖的也不过那几样东西,虽然单调却全都是人们买不起的。阮穆说的蜡烛,对他来说还是用不起,村里人就算家里通了电也是省着用,生怕电工抄电表收电费的时候‘好看’。

阮穆看他手里拎着煤油,和老板讨了根线当灯芯,还给他买了几颗蜜枣,将一张钱递过去,等找了钱才出来,蜜枣拿在手心里黏黏的,他在家里是不吃的,这会儿鬼使神差地塞了一颗进嘴里,甜滋滋的,很好吃。

朱清和前世一直到离开家去南方都没尝过蜜枣是什么味道,这时再次看到却发现不再像当初那般渴望了,不曾拥有过的东西在更大的渴望之下就算不得什么了,因为以后他会拥有比这个更甜更好吃的味道。

王老师吃过晚饭正在家里备课,她很喜欢教书育人这份工作,和那些一门心思往上爬的人不一样,她是真想将会的东西交给孩子们,不然她不会离开北京那么好的城市来这个在爸妈嘴里是鸟不拉屎的地方了。现在终于遇到个好苗子,她一定得把清和这孩子给教好了,也好让爸妈看看,她不比别家孩子差。只是她把精力全放在教学上,对家庭难免有疏忽,再加上她的丈夫犯了不可饶恕的错,她执意离婚,生生把那个人人羡慕的红圈子给炸晕了。

听到院子外面传来声音,她抬头一看见是朱清和和自己儿子,脸上的笑忍不住泛大,站起身道:“清和来了,我还想着去看看你去,这一碰上教案就停不下来了。”

第5章

朱清和想起来了,王老师不只是忙着备新学期的课,教育局已经定下来认命她当朱家村中小学校的校长,这阵子正忙着接手学校事务。

村里的校长可没大城市那么吃香,老师少,学生也少,一到干农活忙的时候,教室里能坐五个就得偷笑了,出去逮人还是得挨家长的抱怨。最愁的还是开学前,张罗那些到了年纪的孩子准时去学校,跟个陀螺一样转不停。这个时候很多人都觉得上学是最没用的事情,压根比不过拿在手里的钱最实在。

朱清和笑着说:“我知道您忙,您别操心我的事了,要不是您,我现在只怕就被扭送到火车上去了。我不后悔,我一个人过得挺好的。”

王老师瞪了他一眼:“你个孩子哪能知道过日子的苦,我明儿再去劝劝你爸妈,你也别犟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