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2 / 2)

朱玉田最怕的就是被人戳着脊梁骨笑话,可不然,他将全部的罪责怪在朱清和头上,冷声道:“他是我儿子,孝敬他老子就是他的本分,我生养他这么多年,浪费了我那么多粮食,难道不该还?别滥做好人,插手人家的家里事。”

电工弯腰捡起线圈,笑着点头:“行,行,我不说,让别人来评评理,看看是你这做爹的混账,还是这孩子坏。”

朱玉田的脸色瞬间大变,狠狠地瞪了朱清和一眼,他站起身骂了声晦气就走了,朱清亮跟着走了,只有朱妈看了眼 朱清和,动了动嘴什么也没说,快步追过去了。

阮穆看了眼离开的人,悠悠地说了句:“这人怎么这么坏?以前没看出来。”

电工拍了拍朱清和的肩膀,听到阮穆这么问,笑了笑:“人都这样,谁不是想要外面的面子,至于里子是什么样,谁吃饱了撑的还去翻?你们还小,等长大了就明白了。清和现在也是一家之主了,可得把腰杆挺直了,人家能欺负你一次就能欺负第二次,别怕,村里人的两只眼睛看得明白,只要他们还要在这个村里待下去,就得顾着些。”

朱清和记得电工和他媳妇的感情很好,只是他媳妇是个嘴碎的,听到什么风吹草动就好满大街的嚷嚷,看来这事也用不了多久就嚷的大半个村的人知道了。他原本的打算是要将这事传出去就行了,传的多了,人们细细一思索就知道真假了,哪知道老天帮他,朱清亮做的好事居然被人给亲眼撞上了,看来这几天他们的日子应该不好过。

接电对电工来说是轻车熟路的事,用不了多久就忙完了,朱清和买了颗灯泡装上去,天虽然还亮着,但是发出昏黄的光,照亮了他心底的一片阴寒,他眨了眨眼,脸上露出孩子气的笑来。他亲手撑起来的日子,这才是真正的重生。

就算爹说那么难听的话,他也不会放在心上,将来他会站在最高的地方让这些人仰望他,到那个时候他不会讲任何的情面。

朱清和送走了电工,这才开始生火做饭,他今天高兴,对着阮穆说:“明天我去买点猪肉,我们做顿好的,这天气不耐放,要不然存着等什么时候时间多了,剁馅儿包饺子吃。这么多年,都忘了是个什么味儿。”

阮穆只觉得心酸不已:“过节的时候你们家不包吗?”

“反正你也快回去了,还是别惦记我的饺子吃了。做饭,肚子都要饿出毛病来了。”

怎么不包?只是人多肉少,白面谁家能吃的起?也就是包几个意思意思,尝尝味儿就成了,想吃饱肚子压根是奢望。朱家最先孝敬的是爷奶,然后是清亮,神婆口中最有出息的孩子,朱清和这个最不讨喜的,只能吃两个解解馋。其实他在家中一直活的不像个人,也不知道当初为什么会那么不在意。

到现在才想明白,是因为那时候的他对未来没有太多的希望和渴求,就像如往前的流水一般平淡地过一辈子,但是没想到正是这平淡的日子让他知道什么是绝望,更将他的一切都敲碎。

他现在宛如一个小学生,开始学着为自己谋划,将每一步都走踏实了,最终爬上那座高峰。

朱清和笑着转身去收拾案板,今天做面汤,再调个下饭菜,补好窗户,这一晚上总该能睡个安稳觉了。他心里其实也没底,过不了多久就要开学了,到时候他就断粮了,虽然现在的钱值钱,可是不能花一辈子,到时候他得想别的法子。

做好晚饭,阮穆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从裤兜里抓出一把巧克力,这天太热撕开已经化了。朱清和接过来尝了一口,微微变了脸色:“吃不惯这个,生来就是穷鬼命,你自己吃吧。”

他一辈子都没机会尝巧克力的味道,在外面待了二十年,时代变化飞速,晚进工地的年轻人要赔女朋友过情人节,就送这个巧克力,说是浪漫,他不懂那是一种什么滋味,因为他只对男人感兴趣,这种感情是只能掩藏于地下的,它在大多数人眼里是丑恶是罪不可恕,所以他藏得很好,所有人当他清心寡欲,私下里更会议论他是不是不能人道,他听到也没说什么。

其实他是谈过一次恋爱的,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他到死也没和任何人说起过,而那个人后来傍上富婆,穿西装开豪车,日子过得很快活。分开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没损失什么,毕竟漫长的孤寂日子里终于有个人填补了那段空白,让他觉得快乐,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觉得十分有劲。

但是那个人比他年轻,比起这种不被世俗所接受的感情,更喜欢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纸醉金迷与富贵,所以他不怪,只是有时候想起来会觉得惋惜,那毕竟是他灰暗人生中唯一一段阳光与欢乐。

阮穆见他时喜时忧,眉头皱得紧紧的,心里一阵不快,快速吃完饭,搁了筷子站起来:“不能白吃你的,明天我给你带东西来。”

朱清和慢半拍地站起来要送他,等追出院子那个小鬼已经走远了,他想这里太偏僻了,一个十岁大的孩子独自走夜路还是不让人放心,转身锁了门,小跑着追上去,看着那个穿着格子短袖短裤的人进了屋,他这才舒了口气,往回走。明天得告诉他,以后还是别那么晚回了,他是王老师心头的宝贝疙瘩,要是出个什么事那自己可真是撇不清,。

而阮穆回到家和王老师说了两句话就跑到隔壁屋子,将自己书包里装的小火腿,糖果给倒了出来,他也挺看不上这些东西的,不过朱清和没吃过,肯定会很稀罕。刚拢成一堆,听到王老师喊他的名字,他赶紧跑过去。

王老师难得没有再写教案,待他坐下来,才说:“你爸爸那次来信是催你回北京,我事情多就给忘了。马上就要开学了,回去好好上学才是正经事,你也看到了,这村子里一个孩子想把书念下去有多难。你有福气,两家老人都宠着你惯着你,你看清和那孩子,自己的亲爹妈都嫌弃他,我看着真痛心,可是也没有办法。”

“妈把他接到咱们家来不就行了?”阮穆的眼睛里依旧平静无波,好似这天底下很少有东西能让他有巨大的情绪起伏。

王老师笑着摇头:“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不赞成清和单过,他现在一时意气,觉得自己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等时间一长他就后悔了。没有哪个孩子能离得了父母,更没有哪个父母能真正的舍下自己的孩子不管不顾。我想等他们冷静过后,再去好好的劝劝,能和好不是皆大欢喜?”

阮穆撇撇嘴,抬起头看在灯泡下来回转悠的虫子,嫌恶地说:“妈,别好心办坏事,今天清和哥他爸妈度上门去找他要钱,说他弟弟身上的伤是他弄的,就得赔。其实是朱清亮手脚不干净,听到清和哥赚钱了,想砸锁进去偷钱,不巧被人给发现了,他还恶人先告状。”

王老师不可置信地看着儿子:“朱清亮虽然比不过他哥哥聪明,也是个脑瓜子好的,幸亏年纪小,只要耐心往正道上引,肯定能变好,下个学期得好好的抓一抓思想品德课了。这些孩子习惯了放羊式的管教,大人忙,也没空操心,一不小心就长歪了,好好的一棵苗子,这么着就坏了。”

王老师说完才觉得自己跑题了,笑了笑:“好了,我们还是来说你的事,我知道我和你爸离婚,你很不高兴,是妈妈的错,那么固执伤害了你。可是孩子,有些事情一旦闯进了你的底线,是完全不能被原谅的,眼里容不下沙子,妈妈就是这样的人,你不要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不值得,你应该看得远些,好好学习,然后做你想成为的那种人。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比这里的孩子好,所以更应该好好的珍惜,而不是耍小孩子起脾气。”

阮穆漂亮的小脸上难得的露出一抹孩子气的笑容,开口却是坚定无比:“我想陪在您身边,哪里也不去,以后我跟着您学行吗?我知道妈妈这么优秀,肯定比我们学校里的老师厉害。我可以跳到初中,不信妈妈可以出测验题考我。”

王老师有些哭笑不得的说:“你开什么玩笑?这里和北京不一样,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不同意,你爸也不会答应。过几天他会派人来接你回去,乖,听话,等过年妈就回去陪你。”

阮穆深深地看着她,最后还是不答应:“你骗我,你已经有两年没有回去过年了,外公外婆那么想你,你都不放在心上。以后,我陪着你,我不想一个人了,也不想再看爸爸低头抽闷烟的样子。”

他有种不像孩子的冷静和淡然,连王老师都看不懂这个孩子是怎么了,他像是把什么都看透了,她的借口在他面前变得苍白无力。她有些害怕这样的感觉,她怕到了不得不离开这里去面对纷杂一切的时候,她咬了咬牙,反对:“不行,你必须回去,我不管你怎么想,这世上再没有比学习更重要的事情了。你不走,我到时候会让来接你的叔叔把你绑走。”

阮穆没有再说话,母子两人之间的对话第一次陷入僵局,还是王老师站起来说:“时候不早了,洗洗睡罢。小穆,妈希望你能明白,我一直都想给你最好的一切,我吃过的苦头,你不必再承受。我是个自私的母亲,我舍不得看你过得不好,所以,回去吧。你爸爸会照顾好你。”

这一夜王老师睡得很不安稳,而身边的阮穆却是没心没肺睡的很熟,王老师听到他规律的呼吸声,忍不住在心里说,真是个不知愁滋味的孩子。她翻过身,得去睡了,明天还要继续跑村子。

却不知道阮穆在这个时候睁开眼,他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眼角噙着泪,动了动嘴,还是咽了下去。

让朱家人没想到的是不过一个晚上和一个早上的时间,他们就成了让人笑话的对象,特别是朱老大,更是有苦难言。

他手里夹着烟,站在地头上看庄家,不远处就是被分出去的一亩地,他有点心疼,这些豆子和他的命一样值钱,从发芽到长成,他费了多少心思在里面,谁知道反倒便宜了那个混小子。才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了跟烟,对着还亮着的红苗要就着,肩膀上被人拍了下,他一抖,好好的一根烟掉地上了,他赶紧心疼地捡起来,吹了吹,瞪着来人:“鬼变的?走路不出声?有什么话快说,别耽误我抽烟。”

“朱老大,我听人说你跑到大儿子家里去找他要钱了?你可真能,他那么大点的孩子,从哪儿给你拿钱去?你这不是自己找骂?大槐树底下坐了一圈人,都在说你家这事,我瞧着你大哥少不了要数落你。”他没好意思当着他的面说朱清亮手脚不干净的话,朱老大脾气不好,能不惹就不惹。

果然,回去的路上,少不了有闲不住找事的,被朱老大瞪过了才稍稍收敛一点,还有那不怕点着炮仗的,走上去就幸灾乐祸的问,结果自然是被朱玉田给痛骂了一通,什么“你是投错胎该转成婆娘,不然正好多嘴多舌嚼舌根。乱说人家的事,当心烂你的舌头。”

回到家,大哥正和爹坐在院子里的树底下纳凉,孩子他妈缩着个脖子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使了个眼色。

朱玉良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满嘴的牢骚被气得说不出一句来。还是老爷子忍不住站起身,用装了烟草的烟袋戳他的脑子:“我当初说的话你忘了?我说从此以后那孩子和咱们朱家再无关系,你还眼巴巴凑上去做什么?咱们朱家世世代代都是这朱家村出名的体面人,现在倒是被你这颗老鼠屎给坏了,你心里得意了?你做事之前能不能动动脑子?朱清和才十四,你去找个孩子要钱,你脑子被驴踢了?”

老爷子话刚说到一半,看到躲在门后悄悄张望的朱清亮,沉声道:“你也不是个好的,给我滚出来,你好好地老屋子干什么?你们老师给布置的暑假作业,我看你连动都没动,马上就要开学了,你一天到晚想什么?朱清亮,你要再敢给我不把心思用在正事上,你看我怎么收拾你,我是老了,可打你个小兔崽子不在话下。”

朱玉良叹了口气,这才开口说:“爹,你不知道,这个清亮现在在外头可没什么好名声,都说他拿石头砸人家的锁,全村的人都快把他当成贼了,笑话咱们没眼光,把瓦砾当宝贝,把真的金疙瘩丢在土里。清亮,你说说,你去哪里到底是做什么了?听人说你亲口承认了是想偷朱清和的钱?这回可真是把你丢海里都洗不清了。外面的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全都向着朱清和。”

老爷子气得直咳嗽,待平缓过气来,才说:“那些人是眼馋咱家有个出息人,当年求神婆给算命的孩子多了去,却偏偏就挑中了咱们家的清亮,说是极有慧根的人,连老天都庇护,那些人就是心里不太平,捡着些空选来风的话胡说八道,你们别跟着信。但是,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们,别再和他来往,当心被他身上的晦气给害了。”

朱玉良和朱玉田赶紧点头答应,等老爷子回去了,朱玉良才冷着脸说道:“你还嫌给村里人看的笑话不够多?将他撵出去是当初就定好的,机会来了,就顺着走就是了,好不容易消停下来,你又找他去要钱,他能有几个钱?听说你开口就要五块钱?二弟,你真是越来越出息,你是不是让村里人指着我的脊梁骨把我也骂了,让我没法管这个村子你就安心了?”

朱玉田哪敢,当即什么也不敢说了,只是不停地说自己没有那个心思,心里却是更加的恨上朱清和了。

而朱清和到了窑上,那些笑话他的人破天荒的都来安慰他,让他不要将朱老大的话放在心上,只当他是放屁就是了。他想要的目的达到了,可是这种被人嘘寒问暖的感觉让他的眼眶一阵酸涩。

富满叔更是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有种力量透过皮肤沿着他的血液流传到周身:“不要在意那些事情,其他人的眼睛看的很清楚,只要你没有错,所有人都会站在你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