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2 / 2)

该来的终归躲不掉,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来的不是村里的那些干部,而是朱玉良兄弟两,朱玉田冷着一张脸,活像是谁欠了他钱一样,那时候朱清和刚放学不久,正蹲在水缸边洗菜,见到来人,他的手顿了下,而后继续干活。

朱玉田见他这副死德性,愤怒地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骂骂咧咧:“没见你大伯来了?这么大,连礼貌都不懂,你哑巴了?”

朱玉良瞪了弟弟一眼,真是属猪的,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当即开口笑着说:“清和,你别理他,你爹嘴上从来就没句好听的,不过他没坏心。大伯来,是想和你说个事。”

朱清和的心里泛起一阵冷笑,没坏心?大伯这么说可不是和朱玉田一个意思,在指责他没礼貌?既然他要说事,那就好好的说,将洗好的菜从水里捞出来:“大伯坐吧,您说。”

朱清和随即蹲下身子往灶膛里添了两根柴,里面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朱玉田见他这么目中无人,当下又要发作,还是朱玉良拉住他,摇了摇头,笑着说:“清和,你不是想过年的时候也能吃上猪肉?是这样,有个企业要在咱们村开厂子,已经物色好地了,就在你这边,到时候这里得拆,所以你得搬离这里。”

朱清和不咸不淡地说:“大伯让我搬哪儿去?我在这里住着挺好的,什么都不缺,不想搬。大伯是村长,让他重新换个地方不就行了?”

朱玉良被他噎了下,失笑道:“你这孩子,这事情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人家既然选在这里自有人家的道理。人家答应了,占了村里的地,每年一家给两斤猪肉,总不能因为你一句不想,就把全村人的福利都给弄没了吧?咱们不能太自私,好歹也得为别人考虑,村里本就不富裕,一年到头最盼的就是这两斤猪肉。其实,是村里人不明白我,大伯也难。咱们朱家村是最大的村子了,住着这么多人,别村的人家一户一斤,大伯要脸,得把这口气给堵出去,我跟企业老板争取过了人家给咱们两斤。孩子,你最懂事,也得给大伯想想不是?”

朱清和嘴角泛出一抹冷笑:“当初一家子要往出撵我,大伯怎么就没给我好好想想?离了这儿,我能去哪儿住?睡大道上?”

朱玉良心里虽不高兴,暗骂这小子给脸不要脸,可还是笑着说:“这哪儿能呢?我和你爹说过了,你还是搬回去住吧,家里少了人也怪冷清的,你爹妈那回也是气头上,你别怪他们。”

朱清和心底的怒火腾地窜了上来,什么话都由着他们这张嘴说,当初分明是那么决绝的让他滚出家门,以后各走一边,自此再无往来,而现在却靠着一句气头上就抹干净了,这真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了。

“大伯难不成已经忘了,我们已经分家了,这座老窑现在是我的,既然要拆我的东西,就得有相应的补偿,说拆就拆了,难不成是大伯从里面收了人家的好处?”

朱玉良的脸色立马变得难看起来,口气也严厉了几分,怒道:“你这孩子,小小年纪怎么这么会含血喷人?我要不是顾着你是我侄子,我早直接让人拆了这里。我告诉你,这是大人的事,我来就是告诉你一声,只要你爹同意,就没你什么事。识相点,别闹得太难看了,谁都下不来台对你也没好处。大不了到时候让村里的人评断,免得你到处哭喊着说我这当大人的欺负你。”

朱玉田听大哥的口气也硬起来,也不再遮掩自己的怒气,伸手就要朝朱清和的脑门上扇,朱清和眼疾手快接住,瞪着呼哧呼哧喘粗气的人说:“我也要让人帮我评断,大伯是来和我商量事情的,还是要把我给打屈服?还有这里是我的,除了我没人能做的了我的主,既然大伯打着官家的旗号,那就让领导来调解。”

朱玉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看着眼前这张胸有成竹的稚气的脸,心里一阵焦灼,忍不住想发脾气:“你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有什么脸见领导?也不怕笑掉人家的大牙,就算分了家,你也是我朱玉田的儿子,老子就能做了你的主。哥,别在这费力气了,回罢,你直接和那老板说让他派人来就行。说到底这还是咱们老朱家的窑,自家事,外人也插不上嘴。”

朱玉良这时也是心烦不已,不愿再这里待着,只丢下一句:“好话说尽,你个半大的孩子不分好坏,我也不说废话了。这事你爹同意了就行,到时候就由不得你了。”

朱清和在朱玉良走出大门的时候,笑着说:“大伯先别急着走,我还有话没说完。我听人说上面派专人下来查违法违纪案件,现在应该到县城了,大伯也应该知道了吧?我不怕你带人来断我活路,大不了我就往上面告,别人不知道你的底细,我可知道的一清二楚,到时候看谁能笑到最后!大伯要是能耐,就把你的屁股擦干净,可别到时候让人逮住了。”

朱玉良咬牙狠狠地瞪了朱清和一眼,愤怒地转身离开,他怎么都没想到到头来竟被一个孩子给威胁了。

朱玉田跟着走出去,回头看了一眼说道:“哥,不过一个屁大点的孩子,肯定是说狠话壮胆,你别听他的。该干嘛干嘛,这个畜生我早不把他当人了,巴不得他早点死了好,成天碍事不消停。”

朱玉良推了他一把,骂道:“放屁,你知道什么?没见识就别乱说话。上头来的那些人,连县里的那些领导都得小心伺候着,我不过一个小村长,要是真犯上什么事,进去了别想出来。回去重新想法子去,这几天你给我收紧了,别带着你这张破嘴四处给我惹事是非。朱清和是咱们撵出去的,他现在没顾忌,跟疯子差不多,要是真惹急了,一个没看住,连咱们家的家底都给掀了。”

朱玉田再不敢多说什么,只得跟着乖乖回去了。

朱清和站在那里发了会儿呆,这才继续做饭,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说生气倒是连点火苗子都生不起来。一会儿吃完饭,他还是去趟罗叔家吧,现在能懂他心思的也只有罗叔了。

朱玉田回到家,灶上蒸笼里的窝头已经熟了,朱妈起了锅,往炒菜锅里倒了点油,花椒葱辣椒扔进去,爆出一阵香,这才将切成块的白嫩豆腐放进锅里。铲子在锅里带着菜不停地翻转,菜香勾得饥肠辘辘的朱清亮不住地往外探头看。

朱妈将炒好的麻辣豆腐盛出碗,抬头见自家男人站在门口不进来,笑着说:“不是说和大哥办事去了?顺利不?饭做好了,快来吃吧。”说着又向堂屋喊了一声:“爹妈,快出来吃饭了。”喊完转头去端稀饭了。

朱清亮身上的伤已经好多了,就是腿还有些疼,走路的时候一拐一拐的,学校里的人都在后面骂他猪瘸子,以至于他每次看到昂头挺胸,目不斜视的朱清和就恨的牙根痒。他一拐一拐地坐下来,拿起窝头咬了一口,皱着眉头说:“妈,咱们家不是还有白面?为什么要吃这么难吃的东西?”

朱老爹被自己最宝贝的小女儿气得够呛,到现在这股劲还没缓过来,坐下来抓起窝头就往嘴里送,手颤颤悠悠地拿起筷子夹豆腐。

朱玉田最后一个坐下来,看着朱清亮瞪大了眼珠子:“不待见吃,放下滚回屋里去,饿不死你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

朱妈赶紧问:“好端端的怎么和清亮发脾气?怎么了?是事情办的不顺?”

朱老爹也将放到嘴边的窝头放下,盯着朱玉田,沉声道:“有什么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抬出你的臭脾气,没人愿意看。”

朱玉田叹了口气说道:“还不是那个混账东西?大哥已经和人家老板说好了,等把地拿下来,我和大虎都能去厂子里上班,我这么大年纪了,看在大哥的份上还不给我个小领导当当?今儿和大哥找他去了,说不通,他还拿起架子来了,口口声声要见什么领导,真是能的他。”

朱老爹皱眉说:“让他重回这个家就不错了,他还想怎么着?给脸不要脸,还跟他说什么?说到底这是咱们的家事,你当老子的就要摆出自己的架子来,让那边的人和你说,反了他了,不管他归不管他,但是这种大事,就没他说话的份儿,别理他。”

朱玉田也是为难:“我刚才就和大哥说了,让人直接来拆就成,那小子要是愿意就回来,我也不撵他,他要是不乐意,我也管不着。可大哥却没头没脑的骂了我一顿,听口气是不能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朱妈夹了筷子豆腐放进嘴里慢慢嚼,滑嫩可口,垂着眼,听两人说完,而后小心翼翼地说:“前阵子,我和村里的媳妇们闲唠嗑,她们都劝我,清和总归是咱们自家的孩子,别人欺负就算了,没道理咱们自家人也跟着刁难啊。而且……”

朱妈说着抬起头看了一眼朱老爹,声音也跟着又压低了几分:“爹说的那事……清和离开家后也没见得给咱们带啥好运气,反倒我们二房家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还不如去年过得轻松。爹,老话都说家和万事兴,万一那神婆糊涂了,错不就收不回来了吗?要不我去给清和说说好话,咱们一家子还是好好过日子,别这么犟着了,外人都看笑话呢。”

朱清亮不可置信地看着朱妈,他心底升起一阵慌乱,总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在这个家里耀武扬威的地位受到了威胁,转头见爷爷和爹也是若有所思的样子,生怕他们听进去,想要插嘴,却被朱妈给抢了先。

朱妈打心里怕朱家的男人,公公这几年老了,脾气才有所收敛,年轻的时候也是村子里出了名的大恶人,婆婆这么多年像个活死人一样,什么事都不管,其实是不敢管。见他们不说话,也来了底气,说道:“这些日子我稍稍瞅一眼也瞧出来了,他是个有主意的,给了别的孩子,说不定没几天就跑回来求爹告娘的讨饶了,可你们看他凡事不求人,比咱们这些当大人的都能干,肯吃苦,日子也过得不差。我觉得小姑子说的有道理,还是让他回来吧,咱们态度好点,别再跟对付敌人一样看他,他肯定会回来,大哥想办的事也能成。玉田,咱们家的日子也能好过点,清和这阵子肯定攒了不少钱。”

说真的,朱玉田心里也有些动摇,现在家里就靠着一点钱撑着,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听大哥说有这种好机会,这才这么急着要敲定下来。他先在矿上干几年,要是将来混出个样子,到时候把清亮也给安排进去,他这辈子也没什么好愁了。

朱妈咬了口窝头吃下去,又喝了口滚烫的稀饭,直烫的喉咙还疼,但是这种滋味最过瘾,良久才开口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当着大家伙的面分了家,就是村里也有人记着了,除非他自己愿意回来,这才行,不然照规矩他就是独门独户。玉田,你管不了他的,说出去也不占理,人家还当咱们就是为了好处,才这么对他,咱们老朱家的脸面也给丢干净了。所以还是得好声好气的劝才行。”

朱清亮听着一阵火大,埋头边吃饭边说道:“妈,你想的也太好了,哥要是心里有你,上次就不会把你给撵回来了。你是他亲妈,就算有什么,还能这么对你?也太不孝顺了。爷和爹真要过去劝,小心他蹬鼻子上脸给你们两人不好看。”

朱老爹的手顿了顿,想起那天朱清和离家时候的决绝,见儿子儿媳都看着自己,不动声色地说:“还是交给你哥办吧,这么多年什么事情都是他出面管,也稳妥,你暴脾气,一句话说不对就往出惹事,我也不放心你。我这几天在外面听起人们说有望那孩子……说好的人不少,这对你哥可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你还是规矩点,别坏事。”

朱玉田心里燃起的一丝火苗在朱老爹的话中熄灭了,他没有告诉众人的是,他盼着拆老窑是想知道那天朱清和到底藏了什么东西,这几天翻来覆去的不好睡,总是惦记这个事。要真说起来,他也不想对自己的孩子这么狠,打小爹和大哥将他压得只能听话,在家里本就憋闷难忍,偏巧这个儿子冒出一身反骨,难得找到发泄的出口,自是将朱清和当成敌人。

把罗有望用童工的事告到教育局,却一直没查出个什么,他心里就一直不能消停,像是有把火恨不得将整个砖窑厂都给烧了。一直以来,他总觉得自己好像病了,还去看过大夫,大夫诊断过后说他很健康。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暴虐,每一次都会挣脱他理智的束缚,以至于成为常态,最后再无法压制。这个时候他的脸色阴沉,呼噜呼噜低头喝完稀饭,抹了嘴说:“爹,我知道了。”

朱妈还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下去,清亮怎么就不能明白她的苦心?她也是想留一后手,万一要是一直倒霉下去,清和要是出息了还能拉一把,可现在就这么断了后路,往后就是后悔也不成了。这一家子自以为是的蠢男人,迟早要把这个家给毁了。

朱清亮见爷和爹不会去劝朱清和这才放心,他过惯了被人稀罕的生活,决不允许朱清和回来再抢他的东西。以前不行,现在不行,以后更不行,但是此时的他尚不能明白,什么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其实人一旦走运,压根不需要那么久。

朱清和吃完饭赶紧刷了锅碗,拍了拍小狗黑子的脑袋:“你什么时候能快些长大,给我凶上门来的人就好了。”说完就赶紧出门了,天黑之前他就得回来,还有一地豆子得收拾。

罗家也是刚吃完饭,罗勇正在树底下洗碗,抬头见朱清和来了,热情地叫了声哥来了,然后又低头忙自己的。他现在练的很有眼力见儿,瞧朱清和拧着眉头的样子就知道是有话和爸说,他也不好凑热闹,洗完碗就回屋里去做作业了。

罗有望倒是一眼看出朱清和为了什么事来的,所以亲自给他倒了杯水过来,说道:“你有什么事要叔帮忙只管开口,他们找你去了?”

朱清和笑着摇摇头:“没事,我能应付过来,就是心里头堵得慌想和叔说说话。”

罗有望还能不清楚他,当即拉下脸来,训斥:“别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有难处就开口,反正现在我在你大伯眼里就是个恶人,我向来只站在理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