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1 / 2)

花珏冲他们亮了亮手里的针盒,歪头一笑:“给你们针灸。”

原本鼓起气焰,准备接话打压一番的人结结实实地噎住了,室内霎时鸦雀无声,静得仿佛掉根针在地上都能听见。

花珏将针灸盒往桌上一放,“啪”的一声脆响,屋里的人又集体抖了三抖。

半晌后,他悠悠出声了:“你们——”

“要谨遵医嘱,没事不要乱跑,有问题就叫人。”

一片沉默。

“听明白了么?”他陡然抬高声音,众人又是一抖,点头如捣蒜。

听花珏发表完了讲话,道士粽子团目送他一身潇洒地走了出去,随后纷纷开始大喘气,不停小声骂着娘,互相抚慰着,室内的气氛一时和谐无两。

吓完了人,花珏觉得心情好了起来。他在井边打了清水洗手,边瞅着倒影着树荫的水影,边想到了另一个问题:眼下玄龙和那帮道士同在一个医馆中,虽然玄龙现在是人形,还能瞒天过海,但是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被人发现。

“还是早日将他送回去罢?”他默默想着。

就在此刻,他身后的院落中陡然爆出一阵喧哗声,尖叫声划破了夜幕将至时的寂静。花珏丢下水盆往回赶去,刚奔到里间,便被几个药童惊慌失措地拉住了:“花,花先生,你带来的那个病人失心疯啦!老师快被他扼死了,谁都拉不回来,你赶快过去罢!赶快过去罢!”

花珏听了也是心头一惊,一路横冲直撞地冲进了玄龙在的里间。一进门,他便见到玄龙已经醒来,将老医生按在床边,仿佛拎一只小鸡一样掐着老人的脖子,眼神狠厉。他上身赤|裸,背后几道伤口深深渗着血。长发漆黑,眼瞳漆黑,仿佛照不见任何人的影子,那双俊俏的眉眼中只剩下泛红的、扩散在灰色阴翳中的血痕。

花珏死命冲过去护住老先生,使劲想把玄龙的手掰开。仿佛是嫌他碍事,玄龙陡然松开了手,转而狠狠地将他压在了床上!

老先生狼狈地滚去了一边,不住咳嗽着,一帮药童赶紧给他掐人中顺气。另一边,花珏感受到了窒息般的压迫力,来自他被玄龙扼制住的喉头。

玄龙已经谁都不认识了,年轻人柔软白皙的脖颈仿佛要在这一瞬间被暴戾的男人折断,薄薄的肌肤下就是温热的血,是花珏自小以来就比旁人要更加脆弱的命。

花珏尽力吸着气,拿渐渐充血的眼睛去看他,勉力从嘴唇中挤出一个字:“嘲……”

接着,他看见玄龙的眼神变了。

随着他的声音出口,如同鸟儿轻轻合拢尾羽一般,男人周身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凌厉的威势骤然消退,眼中的杀意褪去,变得渐渐清明起来。

“宁……清?”

玄龙松了手。说出这两个字仿佛让他感到痛苦似的,他面上浮现出一丝稍纵即逝的黯然。花珏大口吸着气,感觉胸肺里火辣辣的疼,连说话声音都是哑的:“你怎么了?”

另一边,老医生喘过气来,摇摇头:“我是准备给他缝合伤口……但他可能以为我要害他,我剪刀还没下去就被他按着不放了。”

老医生整理了衣襟,不满地看了周围的药童几眼:“看什么看?继续了,缝合!别给我捅娄子,这么多年了,失心疯算什么?老子我见过的疯子还少了?”

老人稍作休息后便立刻回转了精神,意气风发地指挥花珏扶着玄龙,为他压着衣襟。

玄龙低垂着眼睛,始终不说话。花珏小心翼翼地靠着他,一只手轻轻揽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道:“这里……是治病的地方,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不会害你。”

玄龙似是在病中感到了疲累,他闭上眼睛,靠在花珏肩头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老医生处理完毕,让花珏负责剩下的艾灸,花珏摸来艾条,点燃了轻轻往玄龙身上靠。

“可能会有点热或者疼,你忍着点。”

周围人都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花大宝已经困成了一团球,趴在火炉边呼呼大睡,花珏低下头给玄龙按着穴位,男人强壮有力的肌理落在他眼中,直接超出了他十九年来的所见所想。他反复在心中强调着“色 | 即是空空即是色”、“妙手回春心无旁骛”,一条艾烧完,他将那点熏人的微光吹灭,却被面前的人揽入了怀里。

花珏愣了愣。

这不是他第一次被玄龙抱着,但不知为何,他今天没有像往常一样推拒。玄龙将头搁在他肩膀上,绵长的呼吸响在他耳畔。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为什么还知道我的名字?”

花珏轻轻道:“你是龙神的第三个儿子,对吧?龙生九子,老大是囚牛,老二是睚眦,你的名字是……嘲风。”

玄龙没有动。

很久之后,他低低地道了声:“对不起。”

花珏挠挠头:“老先生那儿我会去赔罪的,今天的事不怪你,你好好养病吧。”

花珏耐心等着玄龙的回应,他一面被他抱着,一面拿起一片新的艾条,准备点燃了接着给玄龙熏艾,他低头看了看男人的背部:数道伤口纵横交错,新伤盖旧伤,几乎找不到一寸完好的皮肤,不知以前经历过何其惨烈的战斗。他下手极其小心,末了又拿起浸了药水的棉布,为玄龙一圈一圈地缠好。

做完这些之后,他推开玄龙,把带过来的大花牡丹被子抱过来给玄龙盖着:“好好休息。”

玄龙有些迟疑,抬起头来望他。

花珏立在原地,目光警惕。

接着,玄龙往旁边让了让,空出一个人的位置,继续望着他。

花珏:“……”

对方盛情难却,花珏借口要喝水出去溜了一圈,找老先生讨一个床位。老先生对他吹胡子瞪眼:“你当我这是客栈来了?就一张床,你和你的姘头凑合着挤吧,去去去,一边去,我这里忙着呢。”

花珏灰头土脸又回了房,在玄龙的注视下,掀起被子爬上了床铺。

不过今天玄龙很给面子地没有抱着他,花珏睡着睡着也放下心来,中途还跑下去把花大宝抱了上来,拿小毯子给裹好了。

他其实对医馆中的每个房间都很熟悉,小时候,他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这里度过,不停地喝药、扎针,有些药苦得能让他把胆汁都吐出来。别家小孩都是来了便走,唯独他花珏一人被奶奶塞在被子里,床榻边是小小的药炉,里面温热的火光从来都没有断绝过。

那时候他以为医馆是他家的,因为这里有猫有奶奶,和住在自己家里也并没有不同。

但是现在奶奶不在了。

灯灭了,黑暗中,玄龙的声音响起:“你不开心吗?”

花珏道:“有一点。”

沉默了一会儿,玄龙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谨慎:“你……怎么了?是因为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