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1 / 2)

凤篁瞥了他一眼,看架势像是准备破口大骂,但是过了片刻,它又软了回去,舒舒服服地贴在桌上:“唉,算了……凡人,谁叫我现在有求于你呢。你想要泡椒还是糖醋,随便你了。”大约是察觉到花珏已经被他说动了,这只鸟又变得有恃无恐起来。

玄龙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你要他做什么?花珏还没有答应你罢。”

“你管我。”小凤凰道,“我讲给他听,又不是讲给你听。你这么黏你的心上人,他是会被吓跑的。”

玄龙愣了一下。

小凤凰接着道:“谈感情呢,若即若离是最好的……”它乌溜溜的眼睛往花珏那儿望了望,冲玄龙挤挤眼睛:“这个么,我回头私下里跟你说?”

花珏没工夫管他们的爱情哲学,他左右为难着,心里却已经打定主意要给玄龙换眼。看看眼前的小凤凰,又看了看一言不发的玄龙,花珏硬起头皮安抚道:“我过会儿去城主府上问问桑先生,看他有没有办法查到十九年前的事。现在我们先听听他怎么说好不好?”

小凤凰喜悦地“啾”了一声,趾高气扬地往玄龙那儿望了一眼,示意这是它的胜利。

玄龙明显不太满意,但是什么都没说,只摸过来握住了花珏的一只手,颇为嫌弃地把那枚凤爪拨去了一边。一人一龙坐在桌前,看着一只被粘贴在桌上的小肥鸟躺在眼前,十分感慨地回忆了过去。

“我是凤字辈的,五岁的时候被我爹卖进了乐坊里。当时我家很穷,我爹是想让我跟在那里做个学徒,我在丝竹间学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礼仪、诗词与音律,能学的都学了,可我家还是很穷,眼看着连给我娘治病的钱都出不起了——那时我的小弟弟刚刚生下来,我娘在月子里落下了病。”凤凰轻描淡写地道。

花珏试探着问了一句:“怎么……听你口气,没有想象中的辛苦?”

小凤凰瞅了他一眼:“对呀,其实我是不辛苦的。乐坊里给学徒的待遇都是最好的,虽然乐者贱格,但我从小便不愁吃穿,过得比我爹爹姆妈好得多。不过,乐坊中的月钱没有多少,能过好的也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就在我十三岁那年,有人突然发现我这张脸比我的琴声更能吸引客人的注意力……后来我便向师父提出,想要转到‘堂子’里,他把我打了一顿后,还是按我意愿,帮我找了一个资历很老的嬷嬷,我在她手下做事,很快便成了头牌。”小凤凰仍然是那样轻描淡写的语调,听起来甚而还有几分迷醉,似乎仍旧沉醉在过去那般纸醉金迷的生活里。

一个没有多少阅历的年轻人,靠着信件晓得自己有一个贫困潦倒的家,他的人生,暗处是他扎根在底层的老父老母,明处却是这个世界中最喧嚣的一部分。他心知自己身上背着养家的担子,可早已被那样鲜活有趣的生活迷惑了视线。他年轻,好看,有大把人追捧他,守在乐坊门口徘徊不去,只为见到他窗边的一个剪影。

“你听说过‘一面千金’没有?十九年前,我名满江陵,连京城的人都惊动了,有一个新科进士,听说了‘京中男色无一人及凤篁者’,当即便匆匆赶来了江陵,许下前两黄金要与我见面。”凤篁咯咯笑了起来,一张尖尖的小嘴有规律地翕动着:“可是我第二天就不见他了,我让我的侍童告诉他,今天的千两黄金,只够我的茶水钱。他被吓得不敢再来,可是第二天便有人出了万两黄金,要见见我。”

少年人咬着一颗樱桃,斜倚在门边,想着今天又会是哪个糟老头来见他呢?他听见了喊场时的铃声,用舌尖顶出那颗樱桃核,潇洒地“呸”了一声,让它快活地落在了楼外某个人的头顶上。就在这时,他听见他要等的客人来了,转身一看——公子玉面。

那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嫖客。

老鸨们教手里的小倌接客,总是会告诉他们一些收买人心的小技巧,比如约定赎身,等人真来赎的时候再漫天要价;比如海誓山盟,婊|子口中最不值钱的便是誓言,跟一个人说了,隔天便能在另一个人身下断断续续地喊出同样的话。少年对这样的技巧烂熟于心,所有客人都很吃这一套。

包括这个长得好看的,也吃这一套。

只是绕来绕去,少年不小心将自己也绕了进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开始认真写传给那人的情信,晚上睡不着地等着那个人的到来,一夜等不见,便吃不下隔天的饭。他动了真感情,按照听过千百次的传言来说,这是作为一个风尘人的死门。

听说,他们这行是爱不得的,爱上了就要死。

凤凰道:“那时我不敢告诉嬷嬷,以为告诉了也是被打死的下场。我买了一串樱桃串,吃一颗丢一颗,单数生,双数死,我准备投河来着。”

结果,少年数樱桃的时候恰巧被那人听到了,他过来告诉他:“我赎你回家。你不是女子,我没办法娶你,但能永远同你在一起。”

他答应了下来,从此不再是江陵乐坊的凤篁,而是那人独有的小凤凰。他也是那天才晓得,他爱上的人是个王爷。

他帮他赎身,还帮他还清了家中的债务,皆大欢喜。两人形影不离,度过了几年欢好快乐的岁月。只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他得了十分严重的病。旁人有的传说他是花柳病,也有人说他邪魔缠身,是不祥的征兆。他在病中仍如往常一样的等,却一直没有等到自己心上人的踪影。

凤篁讲到这里便没了声音。花珏等了很久,仍然没见到它出声,抬眼却看见这只聒噪的小肥鸟直愣愣地看着天空,眼里一片空茫:“再然后……我就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花珏有些诧异。

“等我再有印象的时候,我已经坠了魔道,是一只死凤凰了。我回到原来的地方打探过,听见那些人把我当成花柳病病死的人……”小凤凰说着说着有些黯然:“可我那时只跟过他一个人,怎么可能染上花柳病……他已经搬走了,也有人说,他后来后悔了将我赎回来,败坏了他的名声,于是亲手杀了我。我问了一百个人,有九十九个人都这样说,我想,这大约已经是事实了罢。”

凤篁眨巴着眼睛望着花珏和玄龙。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我只是想请你用判命的方法,看一看我的前生。放浪自负、作践他人的罪孽,我想我是知道的,我这样的人死了也活该。可是你能不能帮我看一看,究竟是不是他杀的我?”凤凰又挣扎了一下,歪过脑袋来看他:“你知道的,有时候大家就是死不了这条心。如果真的是他,我会一辈子记着那个场面,生生世世去寻他的魂灵,让他不得好死。如果不是……”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小鸟的眼中跃动着蓬勃的憎恨与疯狂,凤凰的愤怒燃烧起来,比焚毁一切的鬼火更加炙热。花珏本能地对这样的气息感到有些畏惧,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摸了摸小鸟圆溜溜的头,似是安慰。

第30章 魅-入梦

时到傍晚,玄龙送花珏出院门。花珏望着眼前黑衣黑发的男人,伸手将一个东西递了过去。舍利子躺在他手心,散发着暗金色的光芒。

“你真的打算给他看命吗?”玄龙接过那枚舍利子,问道。

花珏往家门里面看了看,球形的凤凰说完了故事仍然没能得到释放,依旧牢牢粘在桌上,动弹不得。他道:“我想先去问一问桑先生和城主,要是能不用判官笔便能查到这回事的话,我便不用了。”

玄龙道:“你要是不想给他算命,我把那只糟毛鹦鹉赶走就是。”

花珏摇了摇头。他的视线又落在那颗舍利子上,填过丹砂的判词泛着暗红的色泽,透出一种让人不安的暗沉气息。这上面镌刻的判词让他再三确认了,这的确是持有判官笔的人才有的笔法,他隐约觉得,这枚舍利子与凤凰的前世、与判官笔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问到那只小凤凰时,它只说这曾经是他的贴身物件,并不清楚舍利子上面刻的是什么字。

花珏犹豫的地方便在这里,一旦错过寻求其中牵连的机会,他大约就永远不会知道了,他不愿日复一日守着一个危险的宝藏。不单是为了玄龙的眼睛,这同样是为了他自己。

花珏出了门,径直往对面城主府奔去。玄龙将他给的舍利子收好,回屋里给花大宝喂了几条小鱼干,又问了小凤凰:“你也来点?”

小凤凰很愤怒:“我们凤凰可不像你这种长虫一般不讲究,我们只吃竹实!竹实你知道吗!”

“哦。”玄龙答道,转手就将小鱼干丢进自己嘴里嚼嚼吃了,“竹实没有,我们这儿只有石头,劳你受委屈了。”

小凤凰气得直哼哼,把脑袋埋在翅膀底下一动也不愿动。过了一会儿,它突然出声了:“喂。”

玄龙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你难道也不好奇吗?我听说你为了追随一个人,不惜百年时便飞升,吃了几十年的苦头。现在找到的这个人,你又怎么能确定他就是那个人的转生呢?”小凤凰的眼睛转动着,透出一丝狡黠:“我还听说了,花珏的八字和你记得的对不上,是不是?”

“闭嘴。”玄龙道,“我们的事不需要外人插嘴。”

“哟哟哟,心虚了吧?动摇了吧?”小凤凰根本没有理会玄龙给出的答案,似乎有点开心:“我要找他算的是十九年前的事情,那时候他还没出生呢,你也还是一条没有出洞的小龙。你真的一点也不想……回到十九年前中看一看,你找的那个人离开你之后,做了些什么?”

玄龙沉默了一会儿。

凤凰等着,半晌后终于等来一句话:“他既然没有告诉我,我便不需要知道。”

“是么?”小凤凰慢悠悠地问道,随后却不再说什么。这凤凰罗里吧嗦的,在花珏那儿喳喳了一堆,这会儿似乎又盯上了玄龙。它用翅膀把自己埋起来,在桌上找了一个横躺下来的舒服姿势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