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2 / 2)

花珏问:“道士……打理和尚庙?”

“庙里供的是慈航真人。”城主道。

听他这么一说,花珏便明白了:慈航真人是元始天尊座下唯一的女弟子,为佛道两家共同的女真大士,初在道场渡人,后登十二金仙之位,也便是寻常人所说的观世音菩萨。道家佛家,都受这位真人庇佑,所以道士过来打理这个庙确实没什么毛病。

花珏有点好奇,天子当朝,接连五任国师都是道士,没一个和尚,举国奉道,佛门反而凋零。这种情况下上山来的道士,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他跟着上了山,见到了群林掩映下的小庙,比他想象的还要破落不堪,房顶没了半截,一半枯朽成空,另一半却完整如新。谢然在旁边替他挡着头顶,其他人提早清扫完灰尘后,只剩他们两人进去。

花珏转了一圈儿,在供台底下发现了城主所说的那口井:六角形的枯井,高于地面五寸余,每一个角上都附着一根成人胳膊粗细的铁链,被牢牢钉穿固定在地上,当中还贴了一张软旧泛黄的符纸。锁链漆黑牢固,同用丹砂写满了符文的镇咒一样瘆人,寻常人看见了必然会想着这地下大约镇着什么东西,难怪城主他们要找他来。

花珏蹲在地上研究,江陵城主避开那张符纸,伸手用力扯了扯其中一根锁链,示意花珏也试一试。花珏伸手牵过来,往后倒退了几步,铁链是活动的,被他拉动了半尺,往后却再也动不了半分了。花珏探头想往里面看,城主点燃一枚火镰,照着扔下去,明亮的灯火顺着井壁一路滑下去,照亮深处,而后消失不见,仿佛被黑暗彻底吞没了。

花珏讶然道:“这……有多深?”

城主道:“最底下无水则十丈以上,有水不好说。这口井原来就是高于地面的,平衡各方水道,近年来风调雨顺,没人管它,今年才发现已经枯水成这样了。我的人不敢乱碰,便请你来看一看。如果不犯忌讳,便把这地方拆了,重新引水造井。”

花珏蹲在井边,小心地去碰了碰那张符纸。纸张泛黄,脆得如同剥落的墙皮,却在僧庙坍塌了一半的情况下没有一点破损。他将符纸翻开,起初没瞧明白那上面的字迹,低头一看,却发觉钉着锁孔的钉子有点眼熟。

他低低地道:“……青宫道派。”

花珏认了出来,这种九寸长钉上刻着一对青灰色的同心铃铛,正是当初那群邪道士想用来钉死玄龙的法器。

江陵城主也是一愣:“青宫人?”

青宫道派自二十年前在圣上扶持下开始扬名,南方不显,却在北方人尽皆知。阴阳风水一脉人评其“用物精而疏于法”,是指他们的法器、符咒十分强势,比寻常得业人来得凶猛精准得多,但奇怪的是,青宫中人却没什么天赋异禀的资质,反而趋于平庸,二十年来没出一个风水天才,只有一个靠吹捧上去的老头道长勉强凑数。好比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废物,外人看来是个好看的绣花枕头,内里却塞着一包草。

现在花珏也知道了,这些盛名是二十年前的宁清带来的,即便辉煌过短短几年,这份荣宠却一直被别有用心的人占用,直到今天。

他将那张符纸翻过来,歪头倒转,看了半晌后仍旧没认出来,便自己抛了钱,排盘移位。

花珏测算一番后,抬头犹豫着对谢然道:“城主,这里面是……一条龙啊。”

眼看着众人皆惊退一步,花珏便知道自己捅了个篓子。唯独江陵城主还算镇静:“确定么?”

花珏自己也有些意外,只能点点头。谢然低声向身边人嘱咐几句后,屏退众人,问他道:“那么,你有办法把这个东西移到别处去吗?”

花珏试探着问道:“移到别处的意思是……”

“换个地方封起来,不然便将里面的东西杀死。”谢然道,“真龙只得圣上一个,余下的便是孽龙,要么藏起来,要么彻底除名,你明白么?此事切不可外传。”

花珏看懂了城主的眼神,知道此事可大可小,便从善如流地改口道:“是我算错了,里面封着鹤颈山的山神,庇佑这里的八方水脉,是山神最近没有香火供奉,法力缺失,这才枯了井。”

谢然点了点头,像往常一样唤他的小字:“掩瑜,再出去跟旁人说一说罢。”拍拍花珏的肩后将他带了出去。花珏端出神棍架势再对别人澄清了一遍,这才将这一场小小的虚惊压下去。

谢然道:“今天便先这样罢,掩瑜,这几日你若有空闲,有办法将此事解决了么?”

花珏想了想,点头道:“可以的,给我两天时间就够了。”

两人闲聊了一番后,江陵城主便匆匆下了山,前往施工水道处,把马车留给了花珏。花珏回头看身后这一方破落的小庙,只觉得那漆黑的门洞仿佛一只眼睛,静静地望着他。

又是龙?他想,自己命里犯龙吗?

好在他家里还养着一条龙,有了玄龙,或许能够跟井下的那个东西好好谈一谈。花珏用判官笔写了个“镇”字,用这张符纸将原先的符纸替换下来。撕下符纸的那一瞬间,他隐约感到井口风起,再随着新符贴上时消失了。他奇怪地打量了这张符纸几眼,看出了其中几个字,而后默默将其放进了袖子里。

做完这一切后,天刚刚暗下来,正是黄昏时。花珏乘马车赶回江陵城镇中时,天已经要黑了下来。

他踏入院中,把花大宝放了下来。花大宝饿极了,嗷嗷地扑向后厨,翻箱倒柜地找它的小鱼干,花珏则左看右看,发现玄龙又拉了一车砖头回来,院中另堆着一个檀木床,十分宽大,横竖都可睡两个人的大小,大气漂亮。

花珏立时开始琢磨:这床要放哪儿?

他原来卧房的床是不是要扔出去?

花珏一面思索,一面寻找自己床的另一位使用者,走进去后才发现玄龙化了龙形趴在桌前,面前放着一个饭碗,碗中装着稀稀拉拉的黑东西,闻着像是米糊,十分凄凉。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糊味。

花珏抢先查看了一下自己的锅,发觉只是沾了锅,没有烧毁后,便放下心来:“咦,你自己煮了饭吃吗?”

花大宝跳上桌,往玄龙的碗里舔了一舔,而后十分嫌弃地跳去了一边。小凤凰蹲在桌前,同样面对着小一号的碗,一动不动,声音里隐约带着哭腔:“花珏,我饿了。你为什么才回来?”

花珏笑着把小凤凰捧进手心摸了摸:“怎么,嘲风做饭不好吃?”

桌上趴着的小黑龙终于动了动:“不好吃。”

花珏凑近了一看,发现这家伙把白米直接放在锅里炒,不加油盐,大约是想做成花珏爱吃的炒米糖之类的东西。玄龙想当然地认为,炒米顾名思义,便是将米放进锅里炒,玄龙发现炒糊的时候已经晚了,试图用加水来补救,这便做成了一碗稀稀拉拉的米糊,还是黑色的。

花珏尝了一口,发觉外面焦糊,饭粒里面却还是生的,咬下去半硬不硬,入口尽是苦味,还带着丝丝诡异、无比齁人的甜香。

花珏问:“你还加了糖?”

小黑龙沉默着点了点头。

“加了多少?”

玄龙试图辩解:“我想让它的颜色好看一些,红糖的颜色比较好看,我就……”

“加了多少?”花珏不理他,继续追问。

玄龙老实了:“半斤。”

花珏憋着笑,往龙脑袋上敲了一记,而后故意放沉声音命令道:“去洗锅洗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