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每一粒细胞的震颤,还有血液被点燃烧干,最后烧成铁锈的错觉,全都让陆汀感受到了连接,从前心理咨询师反复提及的这个词,自己永远也想象不出的这个词。连接。陆汀哭了,泪水止不住地流,把他的眼皮撑开,让邓莫迟看到它们的滴落。
这个吻却仍然没有停下。
邓莫迟从后腰捞住陆汀,缓而稳地把他往上带,让他在台沿坐好,陆汀分开腿箍在他腰侧,双臂也紧紧缠上他的肩背,手指的力气都快抠过夹克和卫衣压进肉里了,两个毫无经验可谈的人凑在一起,当他们接吻,共用一种慌张,能做出的无非就是相互吞咽呼吸和口水,再无非就是啃噬,牙尖带着疼痛捣乱。陆汀没感觉邓莫迟有意去找他口腔里敏感的地方,但他又好像哪儿都很敏感,最后亲完了,他都快感觉不到自己的嘴。
你说的,过密感知干扰判断,果然是对的,我现在也有体验了。陆汀这样慢吞吞地想,信息素到底是紊乱了还是稳定了似乎也已经不再重要,他呼呼喘着圈紧邓莫迟的后颈不肯撒手,鼻梁压在他肩前,泪眼模糊地看着街道逐层亮起的灯光,缓了半天神,才把那点难堪的抽噎咽下。
“好舒服。”陆汀抿了抿唇边溢出的湿润,还是不好意思对视。
“为什么哭了。”邓莫迟的嗓音有些沙哑。
“因为,我感觉到了。”
“什么?”
“你有一点点……在爱我。”
“……”
陆汀的五指插入邓莫迟的鬓角,生疏又依赖地,一下一下地捋,他们还是没有互相看着,但陆汀眼中的影子全都是一个人,他相信邓莫迟所看到的,除去那机器亮闪闪的屏幕外,多少也有自己。
“以后这几天不见面,你会想我吗?”
“我会想到你。”
“这句话等于,你会想见到我。”
邓莫迟呼了口气,没有再去否认,搂了搂陆汀的腰,静静把额头靠在他肩上,好像一种难得放松的小憩。
陆汀意识到以自己现在的状态,立直腰杆就是极限,他们大概会在这里待到老板赶人。与其眼神飘忽不定地在街头跳跃,还不如好好去看看抱着自己的人,脸上有没有害羞的神情,陆汀准备等邓莫迟在自己肩上休息够了就这样做,抬起手擦拭眼睑,想让自己的睫毛待会儿不要粘在一起太难看,却忽然捕捉到两个人影。
他们在街道的另一边,从东向西,刚好在陆汀前方路过。身量相仿的两个青年,并着肩,连迈步的频率和左右都是一样,发色一个银灰一个火红,相当显眼,一个穿得乱七八糟,正在兴致高昂地说着什么,还带着点手势,另一个则衣冠楚楚,低头看路,一言不发地抽着烟。
尽管灯光不亮,但陆汀还是看清了,并且认了出来。这印象实在是太深刻。
何振声。
和舒锐在一起……?
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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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何的,我闻到了。”邓莫迟说。
陆汀顿住正要拍他肩膀的手,“汽油味很少见,对吧。”
邓莫迟则直接看过去,只是回头,没有转身,搭在陆汀腰上的力气也没有松开。他们就这么保持相拥的姿势,一同望向十多米宽的大街对面,两个人影靠近又走远,最后消失在开在十字路口拐角的杂货铺旁。
那两人倒是很默契似的不曾往这边看上一眼——至少陆汀略有模糊的夜盲视力这样判断。
有几秒钟,他还挺希望舒锐能四处看看顺便火眼金睛一下,发现并认出自己,跑过来这边打招呼,从而好好瞧瞧自己平时一逮到机会就夸的、邓莫迟的相貌,到底是不是在吹牛。
不过,邓莫迟对那何振声丝毫不见过去相认的念头,陆汀断定,他们虽然表面上一买一卖和谐共利,还有所谓救命之恩,但背地里一定是有什么过节,让邓莫迟对他疏远又戒备。既然如此,对面看不见正好,这次擦肩也就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他旁边那个是我朋友。”陆汀还带着点鼻音,他清了清嗓子,“跟何振声八竿子打不着,居然还认识。”
邓莫迟放开他,转身靠在游戏机旁,姿势是放松惬意的,并未表现出不感兴趣,陆汀就从操作台上滑下来挨在他身边,继续介绍道:“那个人叫舒锐,祖父是个红头发意大利人,就是以前亚平宁半岛上的那个产皮包的国家,把大眼窝和红头发遗传给他了,”意识到自己越说越没重点,又赶紧纠正:“他和我一块长大,比我大四岁多,除了打架干什么都比我强。上学的时候他一直想当医生,本来在我姐那边帮忙,前几年他爸爸去世了,家里的公司也得他管,每天忙得要命,我也在警校封闭,联系就不如以前多了。”
“是叫舒锐。”
“嗯,舒服的舒,锐利的锐。”
“他家里的公司,”邓莫迟又道,“shoopp?”
“对,就是搞电力产品的那个,老上电视,我这发小现在成名人了。”
陆汀说完这句就闭上了嘴。因为一些在他心中贴了“不宜触及”标签的往事正在上浮。其实没有分家之前,shoopp只是lotus公司旗下的一个科技企业,由舒锐的父亲舒培源担任总工程师,初始投资方则是陆汀自己的老爹陆秉异,lotus这个不折不扣的霸权集团的绝对控股人。
他们两位曾经也算得上是佳话了,两个疯子青年时期相遇,一个出点子一个出钱,干遍了二十一世纪一切称得上“最疯狂”的事,尽管不和传言永远都在,项目伦理问题也总被大众质疑,但这对“老朋友”还是在一起牢牢地绑了小半辈子,因此十三年前的分歧和决裂也让人很难信服。当年媒体追着报道了好几个月,纷纷推断二者会冰释前嫌重新合作。
然而shoopp就是一去不复返,舒培源抛下原先的一切心血,毁了所有合约,普普通通地搞起电力。陆秉异并没有追责,只是干了更比年轻时还要浓墨重彩的事,他的所有产品都是或曾经是这个星球完全离不开的东西,它们送他登上青云,去当了联邦总统。
这场决裂也并未对陆、舒两家后人的关系造成太大影响。尤其舒培源死后,舒锐还常常受邀来到陆家,其乐融融地度过各种节日。年轻人们聚在一块聊起八卦,舒锐曾总结,倘若以后有人回忆起这段“风波友情”,挑出他们二位父亲最夸张疯狂的共同产品,那就一定是人造人了。
他们带来了低成本劳动力、绝对顺服的仆人。任何人类不想去做的事,都能让人造人出手。
对于这个想法,当时陆汀谈不上赞同反对,只是觉得不太舒服,想起很小的时候,自己躲在父亲巨大而空旷的办公室和保姆机器人玩捉迷藏,透过一条门缝,他看见新成熟的实验体背对着他,全裸站在父亲面前,羸弱的双腿还不能完全站直,浑身湿漉漉的。
那个“人”试着伸出手去,也在叫他的父亲“爸爸”,可下一分钟,陆汀就看见,不满于实验结果的父亲一枪崩碎了他的脑袋。
血溅在墙上,墙是金属的,很快就被擦净了。血也溅上秘书雪白的前襟,秘书弯下腰,把死亡的实验体塞进密封袋,拖了出去。
陆汀安静地待到姐姐来接自己,安静地坐上他堆满玩具的专用小飞船。回家之后,他才对着镜子发了会儿呆,开始剧烈呕吐。
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运行了超过十年的第二代人造人项目也宣布中止,从此再未重启。
如今陆汀看向身旁的邓莫迟,邓莫迟和他一起走在天色刚晚的大街,和他一样照着缤纷的灯光,低着头,又在想事情的样子,却没有拉开陆汀插进他夹克口袋里的手。陆汀连路都不想看了,就一直望着他。因为基因里流传的东西,他在生理上被划分到特殊群体,因为脖子上的铭印,他在社会上也被冠以“人造”二字。可陆汀拒绝这样去定义,想都不要想。
并非因为邓莫迟是所谓的后代,是以“人的生育方式”来到这个世界,仿佛就在道德面上多了层缓冲。陆汀才懒得去讨论什么道德。这个人,活生生的,就在身边,就算诞生他的是个营养囊,甚至是第一代人造人所用的焊接机床,陆汀都不会觉得有任何不同。
当时舒锐说的就是错的。
人造人这三个字,重点素来是“人”,而非“人造”。
而人只要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了,就并不是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