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莫迟则仰头跟舱顶的灯条交流感情,摆明了就是在声明,我不想说。
陆汀立刻败下阵来,跟自己不断念叨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愿意说了呢”,他又道:“那能不能答应我,以后别这么糟蹋自己身体?”
“你会给我做饭吗?”邓莫迟突然问。
“当然,但是你要带上我?”陆汀不敢置信。
“我再想想。”邓莫迟直言,“现在很困,思维迟钝,不想说话。”
陆汀拉着他坐到副驾驶上,给他盖了条警用毛毯,又蹲在他旁边支起下巴:“最后一句,老大,我话这么密,你是不是在后悔刚才没把我也催眠晕呀,那就不用跟我解释这么多了。”
邓莫迟垂眼看他:“没有。我知道成功不了。”
九个字,还挺给面子,陆汀忽然觉得害羞,揉了揉眼睛,连为什么都不好意思追问了,扯了扯毛毯的边缘给人盖好,他就要缩着脖子站起来,躲回自己的座位,却听邓莫迟又道:
“因为我没法把你看成一样东西。只有东西是能操控的。”
陆汀直接一屁股坐到地上。
他抬起头,傻傻地看着邓莫迟发怔,邓莫迟也看着他,那眼神好像在说,你这是干什么。
“睡觉睡觉。”陆汀重心倒了一下,蹲稳身子,又站了起来,这一过程甚至不需要撑地。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展示自己的腿力,就像他说不明白邓莫迟刚才那句话,听在自己耳朵里,怎么就能被大脑自动处理一番,厚脸皮地等价于“我爱你”。
至少是“我喜欢你”。
这一切都显得那么诡异,却又仿佛合情合理,那么好。
“到时候我送人就行了,你睡一会儿,跟我回家吃粥。”陆汀坐回驾驶座,为几分钟后的停靠做起准备,贪心地在反光的前挡风玻璃上看着邓莫迟的神情。
事实证明,邓莫迟所说的“很困”也是在可控范围之内的。陆汀花了大概半个小时,在两处住所停留,把两个人交还给守在家里的仿生女佣,倒也不用像面对活人那样解释什么,只需嘱咐几句别叫醒多休息。然而他每一次回到飞船内部,包括最后一次,准备回程的时候,都不见邓莫迟闭上眼睛。
是那种在思考什么的神情,对着窗外的尘埃,偶尔有几缕阳光,他不是俯瞰也不是仰视,只是把目光放出去,未曾落在任何实处。虽然满脸都是倦意,伴随着惯有的兴致缺缺,但比起睡眠,邓莫迟好像有更看重的事情要去琢磨清楚。
陆汀之前当然担心过,这人会不会醒了就要走,或者让自己直接开着飞船把他送回撒克逊河对岸。为了不让人心存顾虑,陆汀已经和r179联系过,互相报过平安,他也事先想过不少挽留的理由,比如医生说你现在不能乱动会有后遗症,应该在卧床休息几天;比如我家电脑有不少问题尤其人工智能有时像个智障,你能不能住几天顺便帮我整顿一下风气。
又比如,他甚至,想到了那件落在毕宿五里的灯芯绒外套。邓莫迟总要回去取,取过之后陆汀就要在门口拦,说别走啦,因为我很想你。
这些“借口”在邓莫迟眼中固然是一看就透,陆汀心里也知道。他也就是想让邓莫迟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下,别那么累了。要他说什么做什么都好。
而他的担忧似乎是没必要的。邓莫迟非但乖乖跟他回了毕宿五,还乖乖坐在桌前,吃他出锅前撒了菠菜叶的牛肉粥。陆汀嫌这粥闷久了不好吃,又去摊了鸡蛋饼,煎了牛排,炒了西蓝花胡萝卜口蘑,邓莫迟也乖乖坐在对面,看他把围裙摘下来,陪他一一吃下。
作为“专门喂养对象”,邓莫迟虽然没几句夸人的话,但胃口确实能起很大的激励效果,杜绝了一切浪费,让陆汀坚信自己是个手艺高超的厨子。
饭后他给邓莫迟弄了杯鲜榨蓝莓浆,用自己种出来的莓果,混了梨汁和冰块,端去卧室。邓莫迟已经听话地躺在床上,还是没有睡着。
“这个有花青素,应该可以安眠。”陆汀把玻璃杯放在床头柜上。
邓莫迟看了一眼,没有急着动。
“这是你的床。”不是询问的口气。
“嗯,很软吧,我也把代码星系挂在天花板下面了,熄灯就能看见,”陆汀在床沿坐下,笑了笑,“床上有我的味道吗?水味?”
“很浓。”邓莫迟坐起来,靠在床头,还是笔直地看着陆汀的脸。
陆汀张了张嘴,忽然间意识到,现在事情做完了,危机稳定了,必须说的话也不再有。他应该做的似乎是退出去,让这人安安静静地睡上一觉。但他总觉得自己挪不动身子,好像从脊柱到脚尖都不剩多少力气,也感觉不到什么外界的存在,唯有身体上的热越发明显。总是这样,每当被这样看着,他就会热,可看他的人偏要一直看,不眨眼地看,专心得好像有看不完的细节,好像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是活着的。
如果自己的脸也是一幅画儿……陆汀不知道那两只异色的眼睛看得这样入神,能读出什么。
还是在卧室,床边,这样暧昧的地方。相遇只是不久前的事,但渴望的浓度很大,也很沉,陆汀在这张海绵床上,缩在他躺出的那个凹陷里,做过数不清潮湿的梦。
没敢梦过现在的情形。
“我好像也有点累了,昨天晚上没怎么睡,”陆汀站起来,他骂自己不争气,可在这种浮想联翩的时刻,他的第一反应确实是把自己的龌龊藏起来,“我还有床,去睡会儿。”
lucy却忽然出了声:“宇宙大力怪先生,系统检测到您的体温和心率都高于往常,濒临发情状态,请注意防范。”
陆汀步步后退,叫道:“我知道了我马上去吃药!”
lucy却充分发挥了人工智能的不依不饶:“就是因为滥用药物,才导致您的发情期总是不规律,我慎重提醒您,这有可能影响生育功能,请务必注意用法用量。”
陆汀心说完了,我求你了大姐,能不能闭嘴,你不知道我这屋里还有个人吗,“我没事,就是有时候会突然发一下情,不是持续好几天那种,就一小会儿,吃点药就过去了,再不行就打针,很有用的。”他面朝邓莫迟胡乱解释着,已经退到门边,就要落荒而逃。
“那不是恶性循环吗?”
“……无、无所谓。”
“过来。”
“啊?”
“我不想动。”
这话被邓莫迟说得理所当然,被窝又软又暖,谁会想出去,但这话对于陆汀来说却无疑是授命,是咒语。他大口呼吸,头脑空空地跑过去了,腿是软的,他半跪着扑倒在床边,被邓莫迟握着胳膊一把拽上了床,还没跪坐稳当、还没来得及让心脏好好跳上几下,就见邓莫迟端起床头柜上的杯子,含了一口。
没有喉结滚动的下咽,他含在嘴里的,似乎是浮在水面的冰块。
随后他一手拢住陆汀的后颈,让他离自己近点,一手轻轻拨了拨陆汀的下唇,用拇指压,食指则按在他笑时酒窝的位置上。没有声音,陆汀却听到他的话,张嘴。
陆汀照做了,呼出滚烫的气息,眼睫不知所措般乱抖。下一秒,他的嘴唇被邓莫迟的嘴唇触碰,清香的莓果味渡了进去,还是压不住铁锈入侵的力量,冰块是冷的硬的,舌头是热的软的,牙根,酸,口腔上皮,却是痒……闪电一瞬间劈下来,陆汀的世界已经混沌,揪紧邓莫迟袖子上的布料,又抓紧他的大臂,抓不好,因为邓莫迟在抱着他。他的喉咙口不受控制地收缩,他听到咕咕吞咽的声响,从自己这儿发出来的,可除了果汁和疯狂分泌的唾液,他吞下去了什么……他想把抱着自己的这个人吞下去,他更想被吞,被“永远属于”。
这真的是吻,不是梦,是邓莫迟给他的,是拥吻。多么甜美。有三块冰,他们吻到化。
“有缓解作用吗?”吻到最后,陆汀听见这句话,问在耳边,他明白了,邓莫迟还记得那件事,网上说冰水和alpha的吻都有利于缓解发情期。
可是,缓解,怎么会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