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1 / 2)

流明之罪 它似蜜 2630 字 10天前

陆汀已经脱下大衣,把毛衣的袖子一直捋到肩膀,露出整条左臂。

“其实打脊柱更好,全身酸痛之类的不良反应会轻一些。”舒锐提醒道。

“就这儿吧。”陆汀坐上办公椅,手搭上桌面。

“真的会很疼,临床经验来看,比不打麻药拔掉一颗坚固的牙齿还还要疼。”

“这能比吗?”陆汀笑了。

“逗你玩一下,免得你哭丧脸那么难看。”舒锐拿镊子夹着酒精棉,在肘窝细致地涂抹。

陆汀还是笑,他不再说话,当那根拇指粗的针剂被从锡箔中拆出,又当针头进入血管,透明的猛药流入他的脉搏,他翘起的嘴角沉了下去,但还是很安静。

他不是故作镇定,也不觉得自己在忍耐,因为真的没什么感觉。要是说那推入的过程其实像是抽取,把他的灵魂都抽了出来——那也太夸张了吧?

陆汀以前总是多愁善感,但他现在厌恶那样的自己。这件事本就不需要仪式,更不需要顾影自怜,他反复地提醒自己,之后他把棉签按在针眼上,就像小时候接种疫苗,按了两分钟就偷懒丢掉,穿回了袖子。

不同的是医生并没有拦他。

“回家吗?”舒锐问。

“等一会儿吧,”陆汀靠上椅背,“不都有观察期?”

“那抽烟吗?”舒锐又问。

“什么?”

舒锐从第一层抽屉翻出一个烟盒,而非他的电子烟杆,“从何振声那儿要的。”

陆汀揉着鼻梁笑笑:“我不相信这是一个医生跟他刚打完药的病人说的话,还是在禁烟的医院里面。”

“我很想死的时候,就会抽烟,它可能会让我慢性中毒,但不会让我现在就跳楼,”舒锐递过来一支,“这种比电子烟效果好。果然什么都是真的好。”

陆汀蓦地想起烤肉店的玻璃窗里,邓莫迟叼着的那支,想起邓莫迟从自己手里拿过,若无其事地咬着走远的那支。

那支烟陪他去了宠物店,把弟弟、妹妹、小狗,一起带了回来。

陆汀看着自己的手,这只手没有经过他的同意,把烟夹入两指,当他用力咬住烟嘴,这手仍不敢放开。舒锐则坐上办公桌沿,划开一根古董似的火柴,帮他点燃,又去点自己的。

奇怪的是,同样都是焦油和烟草,这次陆汀却没有被呛得抽不下去。舌头发苦发麻,但他缺氧般一口口深吸,没有停下的意思。不会有人抢走他的烟帮他抽完了。眼睛有些干疼,可能是被烟灰熏的,陆汀眨眨眼皮,垂眸俯瞰窗外的夜。

他们飘浮在火山口上方,死火山盛着一汪圆圆的湖,叫欣古湖,不与任和河流相连,更遇不上任和的海。湖面很大,把豪华庞大的医院都衬得渺小,湖水比夜雾还要黑,但印象中它白天是碧绿色的,有着颜料一样高的饱和度,阳光好时,又十分透亮。

陆汀又一次想到邓莫迟,想起他的右眼。事实上他一直在想他。不良反应好像已经开始,至少酸痛感出现在眼睛上,下意识地弹开目光,陆汀向不远处的都城眺望。密集的建筑一直蔓延到火山脚下,冷色是冷,暖色依旧是冷,这塞了满城的高厦霓虹华美而野蛮,毫无文明色彩,又全是文明色彩。

烟抽到底,掉了一裤子灰,心也快被碾碎了,陆汀不愿去感受流失,他终究也没有流泪。

“我们挺像的。”舒锐忽然打开话头。

“哪儿像?从小都是处处相反。”

“都是自讨苦吃的类型,”舒锐轻笑,人也跟着松软下来,“可能因为让我们吃苦的人都太迷人了吧,这种顺风顺水的傻子,就会被他们吸引。只能怪自己倒霉咯。”

“我不倒霉啊,”陆汀认真地纠正,“说是自讨苦吃,你后悔了?”

舒锐有片刻的缄口不语,忽然又反问:“哎我真的很好奇,什么时候你会觉得崩溃?比如现在?”

“没有,”陆汀揉了揉脸,“不至于那么皮脆吧,还有一堆事情没干呢。”

“失去很重要的人,会吗?”

陆汀有点急了,心说你是一定要看我崩溃?我难道不是已经失去了?他拿拳头撞了撞舒锐夹烟的手:“别问这么丧气的问题啊。”

舒锐欲言又止,他脸上那股沉郁今晚就没散过。

“怎么了?”陆汀皱眉。

“走吧,”舒锐快步走到会客室,拎给陆汀一个保冷药箱,“猜到有这么一出,我就趁开会前有时间给你开了几种药,用法用量我都贴好标签了,反应太大就吃一点,我还得加班,你快回家休息。”

陆汀狐疑地看了他两眼,默默地接过药箱,“那晚安了,”站在门口,陆汀又回头,“你至少趴一会儿吧,天天这么耗百分百猝死。”

“行。”舒锐靠在空气净化器旁,冲他笑。

陆汀按上房门把手,出了这扇门,你就更没理由软弱了,他对自己说,深吸口气推门而出,当头却遇上一人。正是陆芷,她和舒锐一样憔悴,一手捏着一沓资料,另一手正要敲门,悬在半空。

“姐?”陆汀脑门一蒙。

陆芷的表情称得上惊恐:“这么晚,身体出问题了?”

“没有,我来医院看个人,正好和小锐好久没见了,就聊聊。”陆汀横生出一种难以说清的预感,他沉下心,观察姐姐的反应。

“哦,早点回家吧,”陆芷错身进屋,又拍拍他的手臂,“姐姐不送你了,有急事。”

“这是什么?”陆汀却握住她的手腕。

擦肩的那一秒,他看见陆芷手里那沓文件,第一张是一个人的资料卡,或是病历单,证件照上的面孔是眼熟的。

这一秒,他就清楚地回忆起来,自己在电视上看过,在那栋淡黄色平房里的小电视前,在邓莫迟肩上。

是那支先行队伍的队长,是他母亲的同事。

陆芷用力抽出手,把资料倒扣在胸前,眼睫不安地闪动,“lulu,这是机密,我和小锐有事要商量你先回家——”

沉默许久的舒锐却在此刻开了口:“告诉他吧。”

陆芷愣住:“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