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道理讲,我的性格算是独立。很小的时候,爸爸就经常出门做事,有时去偏远的村镇,会一走几天,但他走之前都会跟我讲好他去干什么,多长时间回来,然后交代洪姨帮忙照顾我,我根本无须担心。
这是我头一次完全不知道他的去向,与他失去联系,我内心忐忑不安,努力想说服自己镇定下来,不要胡思乱想,却越想越害怕,同时深悔刚才不该心血来潮去弄什么占卜——如果我没弄错,那个卦象颇为不吉。我只能安慰自己:你这半瓢水的手艺,能占准才怪。
又过了一个小时,爸爸还没回来。跟张爷爷同一个病房的有五位病人,连同陪护的家属全都已经睡着了,或高或低的鼾声此起彼伏,只有走廊的灯透进来的昏暗光线。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孤单得可怕,只能走出来,坐在走廊上发呆。
不知坐了多久,许子东带着许可过来。许可说:“慈航,跟我走。”
“去哪儿?”
“子东告诉我,你父亲到现在还没回医院。我给他以前一起下乡插队的梅姨打了电话,她家人告诉我,梅姨刚好在今天下午回了省城的娘家,我拿到号码重新打给她。他们两个以前是同学、邻居,他们的父亲是同事,都住在化工厂老宿舍区里,现在那套房子由你父亲的哥哥住着,我们推测,你父亲应该只可能是去找他哥哥借钱了。”
我怔住。当然,我早就知道爸爸不是李集本地人,他的口音、举止做派与周围人全都不一样,身上一直有种异乡人的气质,但他从未提起他的家乡与亲人,更不曾有什么亲戚之间的往来。我以前竟然从来不知道他老家就在省城,还有一个哥哥。我那么爱他,依赖他,自认为也一定是他最爱的人,却对他的生活一无所知,强烈的挫败感让我讲不出话来。
许子东说:“我送你们过去。”
“你还要值班啊。”
“我跟主任说一声,请同事帮忙照看一下,太晚了,你又有身孕,我不放心。”
许子东开车,载着我们过江,到了一个老旧的居民区,这里的路名竟然就叫化工厂,然后分出化工厂南一路、东二路,临街外墙上都刷了一个大大的“拆”,在夜色中依然醒目。一位阿姨披了毛衣外套,独自在路口等着。许可连忙让许子东停车,我们下来。
“梅姨,这位妹妹就是我跟您说过的何慈航,抱歉这么晚还来打搅您。”
她微笑:“没事。我带你们去何家。”
这里路灯昏黄,楼房高低错落,方向更是横七竖八,毫无章法可言,楼间距狭窄,若没有熟人带路,真是很难找到。
许子东踌躇:“这么晚了,贸然上去敲人家的门不大好吧?”
我瞪他一眼:“你们留在下面,我一个人上去好啦。”
梅姨说:“不要紧,他们应该不会见怪。”
上到三楼,我敲门,过了好久,防盗门从里面打开,一个穿碎花睡衣的老太太隔着外面的铁栅栏门狐疑地打量我们,不高兴地说:“你们是谁,这么晚了来找谁?”
梅姨礼貌地说:“您好,我叫梅雪萍,住在前面单元,跟何原平是同学,请问何建国在家吗?”
她不答,反问:“你们有什么事?”
“她叫何慈航,是何原平的女儿,我们想问问,何原平今天有没有过来?”
“不认识这个人。”
门被粗暴地关上。梅姨一脸惊诧:“是16栋302没错啊,我以前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