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了定子中宫被诅咒的事情,江雪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忍不住伸了个懒腰,开心地说:“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麻仓叶王却没有江雪那样乐观,意味深长地暗示道:“扬汤止沸而已。”
“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治标不治本确实——”江雪习惯性地接了一句,说到一半忽然顿住,扭头看向身旁的青年,若有所思地问,“麻仓君是为了迁就我才特意用汉、唐的词语和典故吗?”
仔细想起来,似乎两人交谈的时候,麻仓叶王从来都没有用过她很可能陌生的那些东瀛本土的典故俗语,就连书信也全是汉字,并无假名,平日交谈也不曾起过她难以接上的话题,所以她跟麻仓叶王相处时很轻松,也不需要费尽心思去讨好对方,唯恐哪里说得不对,正因为过于轻松舒适,她才会越发兴起想要和这个人成为朋友的念头。
可是,反过来想,对于她这个“大唐子民”来说很舒适的相处方式,未必就是平安京的阴阳师觉得舒适轻松的吧?
一国文化对一个人的影响是深入骨髓的,知情意行,处处都会显出文化的印记。
譬如见月思故乡、折柳赠离人,这就是一种已经变成了习惯的文化印记,无需谁特意来教,生长于华夏九州的人耳濡目染间就会懂得这些。
文化是无形的疆土,是流淌的血液。
大唐和东瀛有着不同的历史沉淀和文化风俗,江雪自觉在学习东瀛独有的文化时会觉得棘手,麻仓叶王去学习汉字、研读漂洋过海而来的经典时就不会觉得棘手吗?
一个并非生长于华夏九州的人竟然都能辨认出她的颜体里无法抹去的欧体的影子,哪怕在大唐,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得出她最初学的是谁的字。她最初写那份拜帖的时候还记得要按照东瀛的习惯来,刻意地调整语序结构,避免使用太过艰深少用的词汇,后来因麻仓叶王的回信十分符合她原本的习惯,日常交谈时也是,不知不觉中,她就忘记了要“收敛”。
书法原本就是最能体现文化底蕴和人格性情的东西,没有数十年浸淫其中,很难登堂入室。
而这个人……只不过弱冠之年。
这就是所谓的“天才”吧?
有这样的才华却能够安于平淡,不刻意显摆、不争名夺利、不恃才傲物,就连对他人的照拂也如清风流水般叫人难以察觉。
这么温柔的……一位天才。
真叫人难以置信。
若是不仔细思索的话,或许真的不会发现吧。
麻仓叶王听到这个问题,微微有些惊讶,却没有立时回答,笑而不语。
江雪经过一番思考得出了答案,也不用麻仓叶王自己说什么了,反正他要是回答“不是”她就觉得这是想骗傻子了,自顾自地点头做出结论。
“麻仓君真是一位温柔的人啊……这么一说,麻仓君朋友不多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世界上的天才本来就少有,“温柔的天才”更是凤毛麟角,谁不喜欢跟温柔的天才做朋友呢?通常来说,这样的人应该是朋友多得能论车来数吧。
麻仓叶王失笑,颇为认真地询问:“雪姬认为,什么是‘朋友’呢?”
江雪被问得一愣,心道这是说错话了吗?
她想了想,引经据典给自己壮壮胆。
“孔颖达疏《易》曰:同门为朋,同志为友。同门同学、以至于同族同乡,以利而合便是天然朋党。志趣相投可成友人。因后世朋友二字常合用,含义少做区分,以我个人而言,志同道合、情趣相投便是朋友。”
麻仓叶王挑眉笑道:“如此说来,能被雪姬引为朋友,在下深感荣幸。”
朋友之间哪有忽然间用起“在下”这种自称的,何况之前对话都毫无异常,这种突然的变化,任谁也知道是故意的了。
江雪一听就知道这是说笑,登时哭笑不得。
“当我没问好了,麻仓君这样一熟悉了就作弄人的习惯,真是跟那个老狐狸没两样。”
糟糕了!
她把“老狐狸”这个词在人前说出来了!
要命——!
现在改口说“晴明大人”还来得及吗?
话说的太快,江雪捂住嘴巴提着心期望麻仓叶王没听到自己的口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