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来说,这种把自己和他人的生命放在天平两端的衡量她早已经历过——在那一个她无法忘记的夜里,她看着母亲落水而没有呼救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她珍惜自己的生命胜于他人,即使血肉之亲都没能让她动摇。
江雪略有些迟疑,不知道直接说出来会不会让人不快,等她试探性地看了安倍晴明一眼,被对方沉静包容的神态安抚了,也就说出了真实的答案。
“我觉得……我应该不会救他。因为……我的生命也很可贵,我不想死。我只能说抱歉,我没有舍己为人的高尚。”
安倍晴明轻轻挑眉,似乎有些讶异。
“雪姬殿下的答案无论何时也不会更改吗?即使有危险的是自己喜欢的人?”
江雪又想了想,沉吟片刻,答道:“我想……应该是的。对我而言,有比生命更加可贵的东西,但是,那不会是他人的生命。”
这样说的时候她就想到了那首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如果不是为了“爱情”而是为了“自由”,那么她的确可能赌上性命,赌上一切。
江雪不禁笑了起来,顺口说,“不过,以后的事情也说不准呢?或许某一天,我会深深爱上一个人,愿意为了他而死。”
她才说出这句话,自己就笑了起来,满脸都是不相信,笑着摆摆手。
“不行不行,我实在想不出自己会有这样的时候……那该是多深的感情啊,什么都不顾了,只想要对方活下来。或许我这辈子都不会感受到了吧。”
“哦?”安倍晴明笑得眯起了眼睛,“如此说来,雪姬殿下想必很喜欢鹰通殿下了。”
江雪笑嘻嘻地点头。
“是啊,因为鹰通是我的兄长嘛。”
安倍晴明没有再说什么,静静地起身,把这里留给了藤原兄妹。
江雪看着昏睡的藤原鹰通,发现他拿下眼镜、放开头发之后看起来竟有些“楚楚动人”,这个词刚刚掠过脑海,她立刻摇摇头。
怎么能用这种词形容男人,何况这还是她的哥哥。
不过,这么看,藤原鹰通真是英俊又秀气,大概因为是文官,也没有武将的那种英武之姿,不过也不是“文弱”,大概用“文质彬彬”来形容是比较恰当的了。
江雪一手按着自己的伤口,一手撑着地面,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柔声说:“兄长,快些醒过来啊。”
快些醒来,然后恢复健康,再度变回那个精明干练的治部少丞,而不是这样虚弱地躺在这里。
快些醒来,看着她说,我没事了。
藤原鹰通在做梦,他知道自己在梦中,因为他变回了小时候的模样。
尚未元服的藤原鹰通只是个孩子,敬畏着父亲藤原鹰通,仰慕着伦子夫人,又依恋着生母,但他的生母只是藤原家一个侍女而已,连贵族的身份也没有,为了能够让他得到更好的教导,他很早就被抱到了伦子夫人身边养育,假称生母是某个身份高贵的已故外室,平时他去见自己的生母甚至不能称呼对方“母亲”。在他的记忆中,母亲就像是年长一些的“姐姐”那样,永远地停在了去世那一刻的容颜。藤原鹰通元服礼刚刚结束,他的生母就去世了,但他甚至不能去参加生母的葬礼——因为藤原家的公子没有理由要给一个侍女拜祭!
那成了藤原鹰通永远的遗憾。
尽管他对父亲的安排和伦子夫人的叮咛都心怀感激,毫无不满,但他始终在意着这件事——他还没有来得及回报自己的生母,她就离开了人世。在有限的见面里,母亲一直都温柔优雅,客气地称呼他“鹰通大人”,关心他,却又总是担心着自己是否僭越。
温柔的、善良的、如同花朵一般的女子,那就是他的母亲。
藤原鹰通在梦里再一次见到了母亲,她坐在屋中细心地修剪着花枝,远远看去,要比花朵更加娇艳可爱。
幼年的藤原鹰通快步走过去,到了门口才停下来整理着衣服,理到再也没有任何可以被挑剔的瑕疵了才轻轻在微微打开的门扉上叩了叩。
屋中的女子听到声音看向门口,立刻露出了喜悦的神情,放下了花枝,走到门口,悄悄看向附近,见无人在此,就大胆地拉住了藤原鹰通的手,牵着他走进了屋内。
在那一瞬间,藤原鹰通感觉自己分成了两部分——其中一些留在了屋中那个男孩的身上,依恋地握着母亲的手,向母亲倾诉着,一些升到了空中,变回了他现在的模样,这样俯视着地面,奇异地透过了屋顶,清晰地看到了屋内的一切,只是听不清声音。
藤原鹰通看着年幼的自己和记忆中的母亲,一时间心绪难以平静,无数的回忆突破了“现在”汹涌而来,几乎将他淹没。
将野马般的情感以理性驾驭住,那才是人类。
这是藤原鹰通秉持的观念,也是他一直贯彻的原则。
但是,在这一刻,他感觉到手中的缰绳将要脱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