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1 / 2)

有许多的事,许多的人,许多的场景在他脑海中浮现。曾经那个皇恩盛宠百年巍峨的路家,母亲永远慈爱温和的笑容,父亲临死前的慷慨,兄长们被处决前的绝然,然后是暗无天日的牢狱,暗黑的血光,以及逃荒路上那灰暗的色彩。

花团锦簇的姐姐临走之前的那一个饱含期望的回首,数代忠诚的大将跪立在雪中的沉重风姿。

他站起身,伸出手,望着手心那个暗红色的血痕,无法消匿的“罪”字。

他的身上,担负了太多太多,他要走的路,还有好长。

他这一去,踏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多少浴血奋战,多少刀光暗影。

路放缓缓地握住拳,退后一步。

他在冬日的晨光下凝视着眼前酣睡的女子,心中忽然涌出一个奇异的感觉,想着命运是如此的奇特,若不是这一番国难家仇,他断不会站在这里,断不会结识秦峥这样的女子。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看了她多久,最后,秦峥终于有了要醒的样子。

她果然是最不懂风情的女子,就连醒来的姿势也实在不美,哼哼着如同一只小猪一般。

她被晨日经白雪反射的阳光照得有些睁不开眼,只眯着眸子,慵懒地望着眼前站着的男人,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将这个晨间所有的美好都破坏殆尽,然后含糊地道:“你还没走啊……”

路放酝酿了一个早上的离别,此时嘴角竟然有抽动之感。

不过他到底没说什么,而是弯腰从绑腿处抽出一把平实小巧的匕首,递给秦峥:“这个你留着吧。”

秦峥懒洋洋接过来:“这是什么?”

她拿过匕首,抽开,小小匕首光芒乍现,只勉强眯眸瞅了一眼,便知这并不是普通之物。

路放道:“你留着防身吧。”

秦峥点头:“好,这个我喜欢。”说着,她就要拿着匕首试试锋利,去割一旁的东西,可惜没找到什么,最后看起来竟是要拿自己的头发下刀了。

路放见她竟然有着醉后憨态,全然不似往日的她,忍不住笑了下,他低首,温柔低哑的声音在她耳边道:“等着我回来,好不好?”

秦峥迷茫地又点头:“好,等你回来,我们一醉方休。”

路放最后只好道:“你继续睡吧。”

秦峥想了想,又倒在了那里,继续睡去了。

是如一个大字型一般,无所顾忌地睡去。

路放唇边露出一丝暖笑,低声喃道:“我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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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放背着一包银子,拿着随身的几件衣服,牵了后院那匹马,踏着积雪,迎了朝阳,出门去了。

如今是晨间,时候尚早,又因为昨日一场大雪,大家好梦正酣,只偶尔有早起扫雪的人,或者顶着蓬乱的头发倒夜香的。路放骑了这匹马,踏雪前行,可是刚走了几步,却见前方正娓娓站着一女子,戴了深色斗笠和一个略显旧的斗篷,看不清楚样貌。那女子立在雪地正中间,只盈盈盯着路放驾马而来的方向,显然是冲着路放来的。

路放行到那女子近前,勒住缰绳,抱拳道:“这位姑娘,怎地挡住街道?”

这女子接下斗笠,露出脸面,却并不是别人,而是那个秦家的姑娘柳儿。却见柳儿并未梳发,只用一根木钗草草将头发拢在一旁,素净着小脸,凝望着路放:“路公子,是柳儿在此等你。”

路放见她斗笠上有雪,斗篷发潮,不由皱眉问:“你在此等了多久?”

柳儿轻笑,不答,此时她解开斗笠,从怀中拿出一个包裹,上前仰脸递给路放:“路公子,这是柳儿亲手缝制的冬衣,天寒地冷,路途遥远,望公子笑纳。”

路放不接,盯着柳儿问道:“你怎知我会路经此地,又怎知我要离开?”他已下定决心重回沙场,言谈间自有一股萧杀。如今这一淡声追问间,却隐隐有凛冽之气,让人不敢直视,柳儿原不过普通市井女儿,此时看去,只觉得齿冷牙寒,心中一惊,便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柳儿待回过神来,苍白着小脸,咬了咬唇,低头小声道:“路公子不必担心,柳儿只不过从那日见到路公子未婚妻后,见公子未婚妻形态举止并不似普通人家,于是便知路公子必非等闲之辈,不是像我等这样的区区小民。那时候就想着,公子武艺又好,见识又广,人又是至仁至义之辈,还不知道是大炎哪位将军或者王侯府中的公子呢,后来,后来柳儿听说了大炎路家的事,于是便猜……”柳儿话说到这里,怯懦了一下,终于又鼓起勇气道:“柳儿因为心系公子,便每每暗地里打听公子各种消息,后来听说有四位疑似大炎将才的人来这里找公子,想着如今外面的局势,便猜公子是要离开了。”

她偷眼看了下路放,见他面色平静,可是眉目却有疏离凌厉之气,便赶紧又道:“公子请万勿责备柳儿,柳儿也是挂心公子。想着公子要离开,想着这么大的雪,公子身上衣薄,于是便将平日里为公子做下的棉衣奉上,还希望公子万万不要嫌弃。”说着这话时,她双手捧上棉衣,再次递到路放面前。

路放凝眉,想着这柳儿确实不过是一个普通平民家的姑娘罢了,这姑娘家若是有了心上人,万分留心,自然能体察其动态。想到这里,面上杀气收敛,淡声道:“姑娘之恩,路放没齿难忘。只是姑娘的棉衣,路放是万万不能收,还请姑娘让开路来。”

其实柳儿拦在陆中央,他自然也是可以绕路行走的,只是面对这么一个娇弱痴情女子,他倒是不便那样行事。

柳儿闻言,面上现出失望之色,她咬唇道:“公子,柳儿绝无半分攀附之心,只是感恩公子救命之恩,想聊尽一分心意。”

路放见此时时候不早,已经有人逐渐在街面上走动,当下便觉不耐,敛声道:“姑娘,你的心意路放收下了。但只是棉衣乃姑娘亲手所制,应该送给姑娘心爱之人。路放不过是一个流亡之人,前路渺茫,生死未卜,绝非姑娘良人,还请姑娘收回。”

柳儿眸中失望之色越发重了,甚至渐渐渗透出泪来,不过她还是忍下了,低声笑道:“好,既然公子不肯收,那柳儿不说什么了。”

说着,她默默地走到路边,轻轻行了一个礼,道:“柳儿送公子,祝公子一路顺利,前途无量。”

路放见此,不再言语,低喝一声“驾”,骏马向前奔驰而去。

柳儿仰首,瞭望着那一人一马远去的英姿,一直到那个人走到这个街道的尽头,拐过弯再不见人影,只看到那个马蹄翻飞间落下的一片片雪尘。

柳儿抱紧了怀中的包裹,那是她多少个日夜赶制的棉衣,用自己积攒的一点体己钱买了最好的棉花最好的料子,一针一针的缝制。

多少个熬着灯油的夜晚,她憧憬着那个器宇轩昂的少年穿上这棉衣的情景,想着他是不是会为此露出笑容。

其实她早该明白,一切都是自己的痴人说梦而已。

她不过是区区小镇上的一个容貌平庸的女子罢了,而那个男子却天生昂扬之姿,注定要在这个混沌世道做出一番经天纬地大事的人。

她或许只是他走过的路边的一道不起眼的风景,走过之后,再也不会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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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柳儿这么想的时候,路放确实已经将这个女子这件意外抛到了脑后,他此时策马疾驰,奔在前往凤凰城的官道。

对于路放来说,现在有太多的事情要做,而最要紧的第一件事,便是去见凤凰城城主何笑。

他当然不是去找何笑借银子,可是不借银子,依然可以谈谈合作,不是吗?

十里铺距离凤凰城不过百里,他马不停歇,不过一个时辰有余,已经到了。来到凤凰城的城门,却见那城门之上,百年凤凰旗迎风招展。他眯眸,略一沉吟,便骑马踏过护城河上的桥。刚到城门前时,便被玄衣卫士拦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