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1 / 2)

他没有说话, 云意姿便翻了一页, “好多字我都不认识呀。”越翻, 越觉得自个儿目不识丁。

她想, 金暮没进宫之前的家境一定极好, 没穿上这件内侍衣服之前,也许是个满身书香气儿的公子哥也说不定, 毕竟若是普通的商户之家,是很难教出这样开阔的眼界, 培养出这样不俗的气度与谈吐的。

云意姿将书卷阖上, 庄重地交还给他。

“金暮,”她第一次唤他名字,语气 旧十胱 (jsg) 格外轻柔。撑着腮,睫毛密密卷着:

“再给我多说点儿外边的事吧。”

云意姿抬起眼,却见他飞快地移开了视线,做贼一般。表情有点僵硬,殷红的唇一张,竟然背起了诗: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 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见云意姿诧异,金暮立刻说:“是写吴国一名侠客的诗。”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

云意姿很信服地表达了崇拜之情,并问起这位侠客的事迹。

金暮便与她谈起,脸色逐渐回复平静。

他话中所说,都是没进宫前,短短两年之内去过的地方,说到一些有意思的事,会停下来详细地与她说明,脸色平和耐心,像是在熬一锅浓稠甘美的粥。

“……刷一层煎出来的羊油,又上一层香料,粉末会在肉上弹跳,香味慢慢地挥散出来……”

云意姿胃中馋虫被勾动,舔了舔下唇。

她能听他这般闲聊听上很久,不知不觉,日头便黯淡了。

有时候,云意姿很尊敬他,是的,就像尊敬一些学识渊博的夫子师长那般。

一个天清气朗的日子,金暮随手捡了根树枝,在泥土地上一笔一划,云意姿瞧得入迷。

“这是什么字体?很漂亮。”

“簪花小楷。”

她用叶子卷着,模仿他写,歪歪扭扭,好几次赌气不愿意学了,想了想还是重新拿起,费力地重复那一撇一捺。这时,他也会淡淡地笑,“你悟性很好。”

“你在夸我么?”云意姿有点高兴。不禁想要确认一下,他却木着脸没什么表情。

于是云意姿袖子一笼,隔着那扇窗户,装模作样给他作揖:

“学生愚笨,还是夫子教的好,夫子当居首功。”

他腰背笔直,纹丝不动。

双手背在身后,好像真成了个一大把胡子的教书老头儿,有股子刻板劲儿。云意姿转过脸去,偷笑。

有时候却也有种说不出来的少年气,譬如,她以他识字多,要他念书中的故事给她听,俱是一些才子佳人的故事,他便甩甩袖子死活不肯,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样。

云意姿拈起落在窗边的一朵花,硬挤出些惆怅的表情,“这辈子难以奢求的东西,听听也是好的。”其实,她就是想以各种方式,留他下来说说话。

他瞧她半晌,似笑非笑。

云意姿立刻施展软磨硬泡的功夫,他皱皱眉毛,浑身都在表达着嫌弃与抗拒。

却被她软硬 旧十胱 (jsg) 兼施,败下阵来,叹一口气,卷起袖子,将书卷闲闲拿起:

“……哪一篇。”

她颇为感动,张口就承诺:“等我富贵了,一定涨你月钱。”

“……”

一话已毕,云意姿却是意犹未尽,回味许久。也不忘了夸他:“你人真好,跟我见过的人都不一样。”

他掀起眼皮,“你见过多少人?”

云意姿有点不好意思,“好像也没多少。”她歪头,露出回忆之色,“不过,我见过一个很特别的人。”

“他的年纪,如今算来,应该跟你一样大了。我在百国之宴见过他,是一个特别好看的孩子。”

云意姿微笑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好看。像明珠一样耀眼。”

金暮静静地看着她。

“他是一个与我不一样的人,出身高贵,一举一动,莫不优雅完美,”她一蹙眉,“可是,我又觉得他是个很孤独的人,活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为什么这样觉得?”

“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这样觉得。”云意姿毫无迟疑,“这是直觉。”

金暮淡淡一笑,像讽刺,又像喟叹。淡得仿佛风一吹,就要消逝而去了。

……

梦里的光景总是走得飞快,金暮对她说过的那些话,明明是日复一日的累积,却好似,全都汇聚在那短短一个夜晚的梦境中了。

最后的最后,云意姿只记得,他在夕阳余晖下的剪影被无限拉长,含糊不清的嗓音,远远飘来:

“我走过许多地方,遇见许多人,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所谓岁月,是最贪婪的东西,需要很多很多的陪葬品。”

云意姿听懂了,惆怅地叹了口气:

“大抵世人的可怜之处,便在于此了。”她的心绪愈发沉重,宛如被阴霾覆盖。

“所以啊,更要好好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