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当下就是一怔,随即喜形于色地站了起来:“当真?王师傅可看清楚了?”
学徒连连点头:“您快去前头看看吧。”
上头总督夫人早就吩咐过,要他们寻一方端砚来,一直没有眉目,没想到今天撞到他手上来了。若真能拿下这方砚台,他的职务恐怕还能再往上升一升。
思及这一点,掌柜再也等不了了,拔腿便往前面大堂走去,一边问那学徒:“是活当,还是死当?客人要价多少?”
“死当,商定的价钱也合适。”学徒道:“只是东西有些问题,王师傅不敢擅专,所以请你来拿个主意。”
“有问题?”掌柜眉头一跳:“东西是假的?”
“不是。”学徒顿了顿,才继续说道:“那东西,是土里出来的。”
掌柜脚步一停,皱眉扫了他一眼,顿时就明白了——那是随葬品,墓里倒出来的。
古时倒斗是大罪,盗墓贼被人抓着了,吊死都是轻的。不光挖坟掘墓的主犯要倒霉,帮着销赃的从犯被人知道了也跑不掉,要跟着入罪的。
只是这一行有暴利,历朝历代屡禁不止,尤其近年来天灾**,世道越来越来,盗墓就越发的猖獗,所谓“群盗多蚊虻”,“白骨下纵横”,官府管不过来,也只能民不举官不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玉明当铺后头有靠山,不怕麻烦,但也不想随便招惹麻烦。只是这端砚…………
心中激烈斗争,过了半盏茶的时间,贪欲终于一点点将谨慎给吞噬干净,掌柜抿了抿唇,重新迈开脚步,朝前面走去。
一进大堂,他就看到一个身材矮小、尖嘴猴腮的汉子,桌上放着一块砚台,下面用丝绸垫了好几层,王师傅还弯腰在细细地查看。
这砚台形制颇为古朴,刻着鸟兽景物,栩栩如生,石色青灰中带了一些蓝紫,表面还有一层擦之不去的墨光,触手若小儿肌肤,温软嫩而不滑,扣之无声,砚堂旁有一首小词,只是最后一句不知为何被磨了去,看不大清。
见王师傅迟迟定不下来,那又瘦又矮的汉子不快地嚷嚷道:“别看了,这可是好东西,我可打听过了的,你不要诳我,没有一千两银子,我是不会出手的。”
“外头吵什么。”掌柜定了定神,故意露出倨傲的神色,迈步走了出去。
“掌柜的。”王师傅本来就是拖着时间,见正主来了,立刻就站了起来,将位子让给了他,恭敬道:“有人拿了一块砚台来,我看着还不错,就是品相有些损伤。我觉着,八百两差不多。”
一方端砚怎么也要两、三千两,那汉子不懂行情,报了一千两已经是低了,这王师傅却还要压价。
“嗯。”同样抠门的掌柜赞赏地看了他一眼,一脸高深莫测道:“差不多了。”
那汉子顿时就急了:“八百两?你这是打发乞丐呢吧。”他俯身就要去拿砚台:“老子不当了。”
“放下吧。”掌柜悠悠道:“你可以去试试看,这地里出来的东西,除了我这里,还有哪家敢收。”
“你……”那汉子脸色微变:“什么地里出来的东西?”
“你也不必装了。”掌柜说道:“你也不容易,我也不是不讲情面的人,这样吧,再加一百两,九百两死当,怎么样?”
“哼。”汉子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忽然冷笑了一声:“果真是店大欺客、为富不仁,我要是不答应,今天怕是就走不出这个门了吧。也好,这砚台就归你吧。把钱给我,我这就走。”
此人答应得如此爽快,掌柜反而起了疑心。
他经历过的事情多,经验也足,皱眉打量了对方片刻,就意识到这汉子手里恐怕还有其他好东西,此番拿出一方端砚来,恐怕只是来试试水,探探路的。
想到这里,掌柜的表情立刻就变了。他起身拉住那汉子,吩咐学徒上茶,随即笑着道:“兄弟这是怎么了,三言两语竟然就恼了,若是我言语冒犯了你,还请你见谅,若价钱不满意,也还是可以商量的吗嘛。”
那汉子一怔,狐疑地看着他。
“我姓胡,大家给面子,都叫我一声胡爷。我看兄弟面善得很,若肯赏脸,便叫我胡哥吧。”掌柜笑容可掬地说道:“不知道兄弟你怎么称呼啊?”
“王二狗。”那汉子似乎放松了一点警惕,迟疑片刻,还是开口回答道。
“呦,和王师傅还是本家嘛。”掌柜笑道:“请坐,请坐。说实在的,我是个生意人,自然利字当头,不过再怎么样,也不能让玉明当铺的名声砸在我手上不是。唉,刚才的价钱压得确实有些低,这么传出去,其实也不好听。但你也替我想想,我也是要赚钱的……这样吧,一千两百两,不能再多了。”
王二狗瞪大眼睛看他,张了张嘴,忽然道:“跑了几家,就你还算公道。实话跟你说,我知道报一千两是低了,原本就是为了试探你的。老子也不是什么没势力的平头老百姓,城外还有一伙子兄弟等着我。你做得了初一,我就做得了十五。你要是真敢八百两收了我的砚台,那过几天老子定然要让你好看。”
“你……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掌柜似乎是被吓住了,木愣愣道。
“你不是知道老子是干什么的吗?脑袋本来就别在裤腰带上,什么不敢做。”
王二狗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道:“不过你也不要怕,既然价钱谈得拢,我也没必要跟你喊打喊杀不是?这天水城里,到底还是有王法的。我们兄弟拼命,还不是为了钱?这砚台就一千两百两给你吧,我们兄弟手里还有一批货,老头,你要不要?若是这次合作得好了,以后咱们还有长久的交道要打。”
掌柜听得双眼发亮:“好,你且等等。我这就去禀报主家。”
这边上了钩,那边很快就得了消息。
雅间之中,轻纱飘荡,莺声燕语,酒气混着脂粉气,令人醺然欲醉。云天远揽着身边的美人,就着那樱桃小口吃了块糕点,笑容满面地对林可说道:“一刻钟前的消息,陆千灵那蠢妇入斛了。不枉我花了许多心思做了那端砚,一千两百两刚好抵了本钱,不错,不错。”
与一般人想象得不同,高仿品要制得好,材料、工艺处处都要用心,虽比不上真正的古董,成本却也不低。因此云天远做了包括端砚在内两三件好的用来撑场面,其他的仿品则没花太多的心思。
“还只成了一半。”林可夹了块肉放到嘴里,见云天远得意忘形的样子,便提醒道:“现在不到放松的时候。”
“怕什么,你这计划将人心都算了进去,鱼已经咬了钩,接下来不会有问题的。”
云天远摆摆手,用一种讽刺的语气说道:“你看,要不是那掌柜的老辣,一眼看出倒斗的手里还有货,巧妙地出言试探,以小利换大利,这场富贵说不定就跑了。这钱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那老掌柜能抓住这个露脸的机会多不容易啊,这怎么可能会是个骗局,有这么骗人的吗?而且这会儿就算有人在他面前说,他被人骗了,这掌柜的也不会相信的。他还等着在主家陆千灵面前卖好呢,怎么肯让人打他的脸!而胡掌柜据说跟谢中士的奶娘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他说的话,陆千灵是会相信的。这女人小户人家出身,一向贪财,连大妇的嫁妆都敢伸手拿,岂会放过这么一笔横财?林小哥,接下来的事情,你就看好吧!”
“既然云伯你这么说,我便放心了。”林可想了想,便举起酒杯道:“晚辈敬你一杯,祝云伯财源滚滚,心想事成。”
“好,好。”云天远也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即笑着道:“林小哥,你这一连串谋划,实在让我也有些惊叹,什么金矿骗局,洗黑钱骗局的,可真是闻所未闻啊,难道都是那本书里写的吗?”
林可不疑有他,点点头道:“不错,那本书不光讲了理论,还摆了许多实例,我这次就借鉴了一些。”
“这书果然不简单啊。”云天远面色不动,放在美人腰上的手却渐渐收紧。那陪酒的女子吃痛,却一声都不敢吭,反而对着他露出一个笑来。
云天远反应过来,在她腮边亲了一口,转头对林可揶揄道:“林小哥,你怎么光顾着喝酒吃菜,把人家蔡姑娘晾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