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2 / 2)

段大姐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唉!现在说什么都白费了。将来德子一定后悔。肉联厂的一个姑娘,怎么能比得上小秋啊!”

四车间送来单子,指定要段大姐复核。段大姐忙移了椅子回座位。林蔓去茶水间倒水,回来时候,一车间送单子的人正在等她。她换上白大褂,也开始工作。

下班后,铃声刚一响起,林蔓又是马不停蹄地往江南赶。

搭轮渡,乘公交,人挤得比上午厉害。林蔓被夹在人堆里,左摇右晃。她不时地怀念起住在赵里平家的日子,尽管住在人家屋檐下,少了自由,但至少不用这样天天幸苦地赶通勤啊!

好不容易挨到回家,林蔓发现烧饭用的煤没了。于是她拿上煤票和篮子,又急匆匆地跑去煤场。

在六十年代,买煤需要到蜂窝煤场。

文化宫距离最近的蜂窝煤场约有一里路。林蔓不得不小跑着去。

煤场上的煤大多现打现卖,所有的蜂窝煤一概从一条传送带上下来。林蔓交了钱和票后,便走到传送带前,将买的蜂窝煤一个个地取下,放进篮子。因为是现打的煤,带着潮气,林蔓拎回家后还不能立刻用,得先排在房脚下,等着天光放亮,有阳光将其全晒透了才行。

林蔓整齐地摞好煤堆,已是晚上7点。她看着煤堆发愁,以后烧菜的煤是解决了,可是今天怎么办啊?文化宫附近的国营饭店该都打烊了!她正想着晚上该去哪儿吃饭,秦峰骑了一辆三八大杠的车子到她身后,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肩,笑问道:“还没吃饭?”

林蔓回看秦峰。

秦峰打了眼林蔓身后的蜂窝煤,崭新的煤球,显然是刚从煤场买来。他笑说道:“这些起码要过两天才能用,要不你去我家?”

林蔓轻笑地坐上秦峰的车。秦峰已经习惯了林蔓的重量。林蔓刚一上车,他便蹬起了车子。

车铃叮叮地响,车头晃了两晃。林蔓抬头仰望小洋房的窗。窗子里亮着黄澄澄的光。她轻轻地扶了下秦峰的腰。车速立刻快起来。当她回头时,再看那几扇亮灯的窗,已经只剩了几抹淡淡的黄晕,渐渐被吞噬进浓重的夜里。

秦峰住的房子是公安局分的一座小平房。本来他和队里的一个同志住。年初时候,这位同志打了结婚报告,另申请了一套两居室,搬走了。现在,房子里只剩下秦峰一个人。

“进来!”秦峰开门,开灯,引林蔓进屋。

林蔓轻笑着倚门,不急着进屋。灯亮了,她先环视屋里的一切。

房间不大,但家具齐全,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床边有脸盆架,桌子靠窗,窗台上有几本书,摞列得整整齐齐。

“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食堂打饭。”秦峰打开抽屉,拿出了两个饭盒,大步地迈出门。

林蔓踱步进屋,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秦峰骑车离去。她知道公安局虽然就挨在文化宫边上,但进去打饭出来,来回总要花上二三十分钟。而这二三十分钟,足以她做些事情了。

林蔓从头上抽出发卡,轻易地撬开了带锁的抽屉。抽屉打开时,她持手兜在抽屉的口子边。一根极不易被人察觉的牙签从上面落下来。林蔓轻笑,写谍战时,她做过大量的资料调查,知道这是大多特工惯有的习惯。但凡出门,他们一定会在门闩、窗台、抽屉等地方留下记号。若有人进来,或做了暗中的搜查,凭这个,他们一眼就能察觉到。

抽屉里多是办案的文件。在里面,林蔓找到两份标了她名字的土黄色档案袋。这两个档案袋,一个很厚,一个很薄。

她先打开了薄的一个,内里只有两页纸,头页纸的标题是“对五钢厂化验室新职工林蔓的背景调查”。她粗粗扫掠了一眼内容,基本与她做出来的假象没区别。父母是红旗生产大队人,早逝。外婆是上海梧桐里的白秀萍。见没什么异样,她塞纸页回了档案袋,又打开另一个。

另一个档案袋比前一个厚得多。林蔓抽出后,先是一目十行地粗略扫视。看着看着,她手里的动作慢下来。随着看得愈发仔细,她额角沁出了汗,背脊发凉。这一份档案里,有她如何从红旗生产队转到上海的分析,也有她是如何利用户籍管理漏洞,先一步得到五钢厂录用的推测。基本上,除了她是穿越来的这一事实,秦峰把一切都调查出来了。

档案分析的最后一行是空白,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秦峰还没有签名,下最后结论。而这,有可能说明他还没有把材料上报。

林蔓在心里推测道:难道秦峰还没有决定交哪一份。

外面传来秦峰的自行车铃声,林蔓忙放了档案袋回抽屉。如秦峰做过的一样,她在抽屉的上沿放了一根牙签。

“今天有猪肉白菜馅饺子。”秦峰一进屋,就见林蔓在翻抽屉,他拿着饭盒的手停在半空,怔怔地站住。

林蔓从抽屉里抽出一条软尺,笑说:“你一个大男人,又不做衣服,要这个做什么?”

秦峰看清林蔓翻的抽屉是没锁的那个,松了口气,面色又恢复如常:“是我同事的,那时候他爱人说要给他做个……”

秦峰蓦地住口。林蔓站在他背后,纤细的手指游走在他身上,正用软尺量他的肩宽、臂宽……

“你要做什么?”秦峰转身。

林蔓推了秦峰回去,嗔道:“别乱动!”

秦峰回身,听林蔓的话,站得笔挺,伸平胳膊……

屋里只亮了盏台灯,整个房间半明半暗。

秦峰背对林蔓,站在阴影里,眼睛明亮,唇角扬起抹淡淡的笑。

因为秦峰回来得飞快,饭盒盖打开时,里面的饺子还冒着热气。

林蔓帮着秦峰摆上碗筷,倒醋进碟子。坐在秦峰对面,她大口吃了两个。蓦地,她发现秦峰没动筷。她抬起头,看见秦峰正对着她轻笑。

“我脸上有东西?”林蔓重重地夹饺子蘸醋,又是一口一个。

秦峰笑道:“不是,趁离你近,想把你看得更清楚些。”

灯泡闪了一下,灭了。这是江城常有的事,因供电不足而引起的区域性停电。

屋里顿时陷入黑暗。

猝不防地,林蔓迫近了秦峰。顷刻间,他们鼻尖挨着鼻尖。秦峰能清楚地看见林蔓月牙样儿眉眼里的星眸,秀美直挺的鼻。呼吸间,林蔓的樱红朱唇微微张启,诱得秦峰呼吸急了,整个身体不由得紧绷起来,头麻得好像要炸开,不知所措。

“这样,是不是能让您看得更清楚?秦公安。”林蔓娇媚地笑,好像一朵妖娆的海棠,半开在秦峰眼前。

秦峰恨极了林蔓媚声媚气地叫“秦公安”。每到这时候,他便免不得有了一种罪恶感。这种罪恶感总是夹杂着无法言明的禁忌的刺激。他觉得自己好像受女鬼引诱的书生,因女妖的勾引而破戒的和尚,还有在x统女特务的诱惑下,没能坚持住革命意志的地下党。

桌上的台灯再又一闪,亮明了屋子。整个区域的电力瞬时恢复了供应。

秦峰收起了愈发跑野马一样的思绪。他再看林蔓,林蔓已经坐了回去,如同停电之前一样,正在吃饺子。片刻前空气里暧昧的氤氲仿佛散了,他甚至错觉兴许一些事并没有发生。一切,原都是他的幻想。

“想什么呐?吃饺子!”林蔓轻笑,唤醒了呆愣住的秦峰。

秦峰无奈地摇了下头,甩去不断涌现脑海的旖旎风光,持起筷子,夹了一个饺子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