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毛子猛冲着陈潢挤眼,摇头,陈潢只装看不见。小毛子刚算完帐,一抬头乐了。
一群鼻青脸肿的蒙古大汉进来,为首的大汉头衣服都被撕破了。小毛子:操你姥姥的,你们也来了!
大汉头:(看见小毛子)操你姥姥的,你们汉人的不好,野蛮的!十个打我们一个,不公平!小毛子:我们汉人识英雄,重英雄,看见你们这些勇士,不较量较量心里难受——
小毛子还想再逗趣,被陈潢拉走了。
陈潢拉着小毛子出来,这才发现一转眼的工夫,小乞丐不见了。
18、街上、日、外
陈潢拉着小毛子出来,四处看看,不见那个小乞丐的踪影。陈 潢:你看你,还要惹麻烦。
小毛子:(也四处转着脑袋看)二爷,那小要饭的没了,你可省了钱了。小毛子的话刚说完,那个小乞丐从街道的拐角处跳出来。
19、海风楼、日、内
天津最大的酒楼,上下两层,轩窗高槛,楼下临海。三个人上了二楼雅座,推窗一望,胸襟为之一快。
店小二:来了,三位!啊?
店小二看见要饭的也跟上来了,吃了一惊。
陈潢:(抢在前面解释)是我的朋友,(对小乞丐)你喝什么酒?
小乞丐:(两只脚搭在窗口,满不在乎地)那得看看他这儿有什么酒了。
店小二:(尖酸地)天津卫码头,南来北往,这是头一家,不是我夸句海口,宫里有的,我
们这儿都有,宫里没有的,小号也不见得没有。还伺候不下您老来吗?小乞丐:(眯着眼睛倚在椅子上)六十年陈的三锅头汾酒有没有?
店小二:(愣了一下)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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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长河
小乞丐:绍兴的状元红,杭州的梨花酒,吐鲁番的葡萄酒,至少四十年以上的,有什么上什么。
小乞丐一口气说完,小毛子和陈潢都傻了。店小二也知道碰见行家了,不敢怠慢。
店小二:回您老,这三种小店都有,都不是陈的。行家面前不说假话,有一坛四十年陈的花雕,给您老用新酒勾兑了喝。
小乞丐大刺刺地点点头。店小二喜眉笑眼地下去。
陈 潢:啊,没想到兄弟对酒这么在行,实在是开眼。小乞丐仰着头不理他。
店小二带着另外一个伙计,各抱着一个坛子上来。
店小二抱着坛子形状古朴,积年沉灰,显得颇为陈旧。店小二:大爷,您看了,这是崇祯十四年的封口。
店小二拍开封口,揭坛一看,里面只剩半坛酒,长满白毛。另一个伙计把一坛新酒打开,倒了进去,边倒边搅。
陈潢和小毛子闻到酒香气就已经醺醺欲醉了。
等到酒倒出来,微冒热汽,一碗浓郁的玫瑰红色。
小乞丐:(端着酒,曼声吟道)天若不爱酒,天应无酒星,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请吧。
三个人一饮而尽。
陈潢:(拍着桌子)妙极妙极!这是我平生喝过最好的酒。
小乞丐:(撇撇嘴)这算什么,真能喝到吐鲁番的九蒸九酿葡萄酒,镇了冰,用水晶杯一摇,
那才叫好酒呢。
陈 潢:葡萄美酒夜光杯,听来就让人倾心。小乞丐:几时我请你喝。
陈潢:好好,兄弟贵姓?
小乞丐:江湖相逢,沧海一笑。何必问姓名,你也太俗了点。
陈 潢:(不以为忤,满脸笑容)是是是,我做了几年官,已经一身俗骨了。来,干!三人又一饮而尽。
小毛子满脸通红,抓着陈潢的衣服,往桌子底下滑。小毛子:二爷,我得——陈 潢:看你那点出息,不能喝就别喝。
小毛子:(边说边往桌子底下滑)我得——睡了。
20、海风楼外、黄昏、外
陈潢、小毛子和小乞丐三个人出来。
小毛子酒是醒了,但是满脸敌意,紧紧地抱着包裹。陈 潢:兄弟去哪儿?我送你,要不然你跟我们挤一个客栈吧。小乞丐:天当房顶地当床,谁稀罕和你们挤。
陈潢回头从小毛子的包袱里抓,小毛子转着圈躲他,还是被他抓出两个元宝出来。陈 潢:(递给小乞丐)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会,兄弟保重了。
小乞丐接过钱,也没说话,扭头走了。陈 潢:(心念一动)兄弟,回来。
小乞丐:(回头)你后悔了是不是?
陈潢从自己身上脱下马褂披在小乞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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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长河
陈潢:天冷下来了。
陈潢带着小毛子走了。
21、客栈里、夜、内
小毛子把陈潢的官袍挂出来。
他一手拿白酒,一手拿毛巾,含一口酒喷在衣服上,再用毛巾把污点擦掉。陈潢坐在窗下读书。
小毛子:二爷,(喷了一口)您可真是二爷脾气,就这一坛酒,二十两银子,二十两银子啊!
咱们这一路走过来,连吃带住,也没花到这钱呢。陈 潢:(顺口应道)这么好一坛酒,二十两银子,不贵。
小毛子:嗬,说的像财神爷似的,我可肉疼!咱们一路这么省那么省,都给他省的。骗吃骗
喝的我见过,这么不要脸骗吃骗喝的,没见过!
陈 潢:(笑道)你应该说,陈二爷这么傻的冤大头你没见过。小毛子:这我不敢说。
陈潢:人不逼到那份上,谁去当乞丐。听他谈吐,像是落迫了的大家子弟,咱们请他喝酒,
他也高兴,咱们也长学问,说起来,一举两得。小毛子:听不懂,比你那诗还听不懂。
陈潢笑笑不理他。
22、紫禁城、日、外
陈潢拿着手本一路进来,在西长街口上碰见往外走的明珠。陈 潢:(打个千儿)给明相请安。
明 珠:(站定了含着笑看他)天一呀,别来无恙啊?紫垣呢?陈 潢:靳大人押着河督府的寿礼要晚几天才到。
明珠:(笑嘻嘻地)你们河道差事办得好,我都有面子。听说你们俩老亲自下水,有这事
没有?
陈 潢:有的,有时候要测水位——明 珠:(打断他)告诉紫垣,我给他留了两大坛罗刹人进贡的烧刀子,他们叫伏特加,喝
了再下水,不遭寒气。陈 潢:多谢明相。
明珠还想再多说几句,远远地看见李德立出来。明 珠:(边往外走边说)你圣眷真好,一来皇上就传见。李德立:河道总事陈潢随旨觐见。
23、西暖阁、日、内
康熙正在殿中跟一个俄罗斯人说话,气氛并不愉快。翻译同声传译,口风紧密。
高士奇站在康熙身后,看见陈潢进来,冲他挤挤眼。陈潢站在门边等候。
康 熙:回去告诉你们的彼得皇帝,朕听说他也是少年登基,英风烈烈,算得上一代英主,朕很佩服他!不过,打邻居主意的国家不是友善的国家,我们中国人叫恶邻,他要再敢扰我边境,那朕就和他会猎罗刹,看看究竟谁是东方之主!
俄国人:黑龙江对我们俄国来说,是很重要的地方,希望皇上做出明智的选择。彼得皇帝说,那块土地对你们富有而辽阔的中国来说,是很小的,而对我国来说,是很大很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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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长河
我们和欧洲做生意,需要皮货——康 熙:(不等他说完,冷冷地)你是说你们想要我们中国的土地,我们不给,你就去抢,
是吗!
康熙最后两个字声音陡然提了八度,荡得西暖阁的殿里“嗡嗡”作响。
俄国人:(吓得浑身一哆嗦,强硬地)我受彼得皇帝之命,转告陛下,皇上应该用这块荒凉
的土地作为交换条件,求得我们的恩宠与关怀,这样才能保证陛下国内的和平安定。康 熙:(被他气笑了)真是无赖!我国有什么不和平不安定的地方,让你们彼得皇帝,千
里之外如此操心。
俄国人:我们听说,皇上刚跟南方的三个王爷打完仗,蒙古人和西藏人也有反叛的意思,台湾的郑家还尊崇着明朝的旗号,贵国多灾多难——康熙“啪”地一拍桌子,走下宝座。
康 熙:回去告诉彼得,我国多灾多难的日子快到头了,再有二十年,中国足以称雄世界!我国的内务用不着他操这份狂心,第一,黑龙江边境再有俄军骚扰,格杀勿论!第二,他再敢跟西藏、蒙古的这些乱党勾结,朕就要关闭边界上的互市。不遵这两条,来日兵车相见,不要后悔!
翻译传译完了,俄国人也站起来,半天没说话。
康 熙:就冲着你在朕前这份狂劲,杀你也不冤!中国古话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先记下你一条狗命,回去给你们彼得皇帝传话吧。
俄国人灰溜溜地走了。
康熙坐在宝座上,犹自恨恨不已。
高士奇:皇上,跟他们这种洋鬼子谈不明白,不打不知道疼,保重龙体要紧。皇上,陈潢来
了。
陈潢:(跪拜)臣陈潢叩见皇上。
康熙:(长出了一口气)什么时候到的?吏部滚单上怎没看见你名字?
陈潢:回皇上话,臣没走官道,自然没惊动驿站,一路上贪图看风景,倒叫皇上担心了。
我今天早晨到的。
康 熙:(笑道)为官几年,还是一身书生习气。一路上得诗不少吧?几时送进来给朕看看。陈 潢:(惭愧地)臣是瞎诌的,怕污了皇上的眼。
康 熙:(忽然想明白)起来说话,赐座赐座,朕都让那个罗刹鬼子气糊涂了。陈 潢:(坐下)那罗刹鬼子如此可恶,臣都忍不住想上前打他一顿!
康熙:(微微笑道)他说的也对,朕是有难处,眼下,还有几件差事要交给你和靳辅。他
身体好吗?
陈潢:(起身跪下)托皇上的洪福,靳大人身体很好,他在后面押着皇上的贺礼,随后就
到。
康 熙:(安慰地笑笑)好好好,你下去和高士奇谈吧,朕还得接见荷兰鬼子。西暖阁可成了群魔乱舞的地方了。
陈潢和高士奇笑笑,磕头告别。
24、高士奇府书房、日、内
高士奇和陈潢延座坐下,两个人都已经脱去官服,换上便衣。丫环端上茶水点心。
陈潢推窗远望,高士奇的府邸四开八进,极为轩敞,花园颇有草木之胜。陈 潢:(感慨地)三哥,你真是阔了,就这个宅子,怕是比王爷的还好。
高士奇:(不提则已,一提牢骚满肚)就为这宅子,挨了多少闲话,还有人编出诗来,万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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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珠贡澹人,你说可气不可气?当时索相送我宅子的时候,我还当他是好心,现在有嘴也说不清楚了。这种事越抹越黑,真是又做师娘又做鬼。
陈潢:索相送你的宅子?
高士奇:(警惕地)不谈这个不谈这个,咱们先把公事了了。皇上让我跟你谈谈,要打台湾,
想在黄河上选一处僻静的地方大练海军。陈 潢:(纳闷地)海军——能在黄河上练吗?
高士奇:说的是啊,你在海上耀武扬威地练,郑家的人早早知道信儿了,这场仗没得打。要
隐秘、宽敞,水流还要急,明白吗?
陈潢:(想想)洪泽湖可以,等靳大人来了,我再跟他商量一下。
高士奇:皇上要收复台湾,这场仗凶险处比平三藩更甚,郑家是几代练水军的,咱们跟人家斗,拚的就是粮足饷足,河务上出一点差错,皇上可不能包容你们。这话,你要跟靳大人说清楚。
陈潢:(点头)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发兵?漕运正在逐渐恢复中,要挑清河道,把减水坝
修好,至少还须两年。皇上答应平完三藩再每年追加一百万两。
高士奇:好我的兄弟,你就别做梦了,这仗是打不完了,平完三藩,安抚地方,银子花得流
水一样,现在订制战船,大练海军,这又是个无底洞,我劝你提都没提。陈 潢:(叹口气)这可如何是好?
高士奇:你看今天的罗刹鬼子,为什么敢在皇上面前挺腰子?他跟蒙古的葛尔丹勾结起来,葛尔丹在西边闹,他们在北边闹,要皇上顾首不顾尾,葛尔丹灭了喀尔喀部,还得意洋洋地来给皇上进贡,皇上没工夫对付他,只能先笼络。你说这口气,忍得下忍不下?
陈 潢:河道上总不会让皇上担心就是了,我们克服困难,两年之内,保证漕运畅通。高士奇:好!
陈潢:(从身上掏出一张单子)他让我先来给大老们磕头,你帮我斟酌斟酌。
高士奇:(接过单子看看,放声大笑)靳大人也学会这个了,(忽然严肃)你们可别用河道
上
的钱。
陈潢:(苦笑着)哪能呢,河道上的钱就是一个铜子儿也得贴在大堤上,塞这些狗洞还有
完吗?这是我跟靳大人的养廉银。你看谁该分多少,我这两天跑一跑,都办了。高士奇:我这一份不要了,你们河道办得好,我脸上有光。其他人,多多少少,我按京里的
行情,重新给你们拟一份,你现在住在哪儿?陈 潢:前门外铁拐李胡同的八仙客栈。
高士奇:我明天派个马车接着你,一天就走完了。陈 潢:你可帮我大忙了。
高士奇:靳大人怎么不跟你一块来?
陈 潢:他押着给皇上的贺礼,随后就到。高士奇:(感兴趣地)什么贺礼?
陈潢含笑不语。
高士奇:(在屋里来回踱步)我也得好好想一份贺礼,大家花样百出,我不能落在别人后面。送得贵重一点,总不能把明相和索相压下去,送得太寒酸,又怕人笑话,皇上也会不高兴,真是伤脑筋。
门房在外面挑起帘子:“徐大人到!”
25、高士奇府花园的小亭子里、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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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潢、高士奇过来,徐乾学已经在亭子里等他们了。亭子里已经摆好一桌酒菜。
陈潢一见徐乾学吓一跳。
徐乾学躬着腰,戴着大近视眼镜,像个年过半百的老私塾先生一样。陈 潢:(结结巴巴地)二哥——你怎么这副模样?
徐乾学:(打个千儿)三弟好久不见,二哥甚是想念。四弟,好啊。陈 潢:(奇怪地)你们俩怎么能好久不见?
徐乾学:(惭愧地)我在编《康熙字典》。
高士奇:二哥不太如意,朝里有些事,他应付不了,勉强挤进去,恐怕日后会遭大祸。二哥,
你的前程包在我身上,让我慢慢想办法。徐乾学:(兴奋地打了一个千儿)多谢高相栽培。
陈潢愕然,看看徐乾学,又看看高士奇。
高士奇:(打破僵局)来来来,喝酒喝酒,不谈正事。兄弟三人落座。
26、京城街上、日、外
陈潢带着几分酒意走在大栅栏街上,小毛子背着衣包跟在他后面。小毛子贪看人家耍功夫,一扭头看不见陈潢了,快走几步才追上。陈潢买了两串糖葫芦,两人一人一串,边走边吃。
小毛子:二爷,晚上咱们去隆福寺吃爆肚吧?
陈潢:就知道吃,北京城小吃多,再住一个月也吃不完,早晚把你二爷吃穷了。
小毛子:(厚着脸皮)你请一个不认识的叫花子喝酒都花二十两银子,就不能请我吃点小吃?陈 潢:(拍他脑门一下)回头你再把私房钱用没了,怎么给小福买首饰?我可不放帐给你。
小毛子还想接话,忽然听见一片生硬的“操你姥姥”之声。小毛子面有喜色,跟着看热闹的人群拉着陈潢拔腿就跑。
小毛子:那些蒙古哥儿们真不赖,愣是一路打过来。
陈潢:(被他拽得直踉跄)瞧什么热闹,都是你惹的祸!
27、胡同里、日、外
那群蒙古汉子正在提着刀猛追小乞丐。
小乞丐东躲西藏,一头扎进看热闹的人群,撞翻了一堆摊子。小毛子眼尖,指着小乞丐大声喊。
小毛子:二爷,这不就是骗你二十两银子的那个吗?
眼看着小乞丐被他们追过来,四周看热闹的人群早就作鸟兽散了。陈潢一把抓住小乞丐藏到自己身后。
一缓之间,蒙古大汉到追到跟前。
陈 潢:(大声地)你们是什么人?在京城里拿着刀子追人,没有王法了吗?蒙古大汉们看着陈潢的架势,一时还不敢动手。
围观的人群也多,把蒙古人围在中间。蒙古大汉头用刀尖拨陈潢的胸口。
大汉头:没你的事,闪开!
陈潢:(盯着他)这儿不是蒙古,这儿是北京,把刀放下!
有一队巡城的兵丁挤进来,为首的是个巡城御使。御 使:哪儿来的犯上作乱的东西!给我绑回衙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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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长河
眼看着几十个兵丁端着明晃晃的红缨枪围上来,大汉们互相看看。其中一个人怒吼了一声,一刀把一个兵丁砍翻在地,血溅出去好远。人群齐声惊叫,一片混乱。
陈潢一回头之间,小乞丐又跑了。
蒙古大汉们也趁着乱跑没了,兵丁们去追。剩下两个兵丁充满仇恨地用枪指着陈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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