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方说两毛钱不到一斤的米吧,粮票在黑市上起码值三毛,也就是光掏钱买议价粮得五毛钱才能买一斤。
林母叫自己的傻姑娘给气得哭笑不得:“你不收粮票,人家当然愿意买你的了。深圳那会儿,不收粮票的饭店,价钱比别处贵五倍都多的是人去吃。”
当钱是大风刮来的?以为人家是傻子,人家当她是傻子才真的!
林蕊满脸委屈:“怎么没人告诉我。”
林母冷笑:“碰上你这种傻子,人家偷笑还来不及呢。谁会跟你说这事儿?”
林蕊扭过头,控诉地瞪着苏木。是自己人吗?太不够意思了!
苏木冤枉的很:“我不知道啊。”
他在香港待了大半年,早把买东西还要票证的事情丢到脑袋后头去了。回来后基本上在林家蹭吃蹭喝,他也基本没用上过粮票。
推着车来卖老面馒头的也没问他要过粮票。他说馒头怎么涨价来着了。
林蕊各种郁闷,只差在床上打滚:“我还以为我赚了呢,合着我亏了。”
林母伸出手:“给我看看,你亏了多少?霍,一袋子米被你干掉了大半袋,你打算下半年喝西北风?没看到现在人连火柴都往家里头搬上几百盒么?大家都抢着往家里头囤东西,你好了,给我大甩卖是不?”
现在上海已经凭票供应食盐跟火柴,就连铝锅都只能以旧换新,或者凭借结婚证跟户口本买。
林蕊恍然大悟,难怪前两天还有人想买她煮串串香的铝锅呢。
她叫她妈一顿数落,满心的小骄傲全都变成了委屈。
林蕊嘟着嘴巴,将柜子里头一只布袋子拖出去给她妈:“都在这儿呢,你自己数吧。”
袋子里头,十块钱一沓子的角票分票整整齐齐码放成几十摞。剩下的则是按照一百块钱一捆的标准,绑着黄色的橡皮筋。
林母哭笑不得:“你什么时候能把书包收拾得这么清爽,我就做梦都笑醒了。”
她先点的是毛票,还不甚在意。等数到一元两元累积的百元时,她就变了脸色。待数完所有的钱,林母直接呆愣着不出声。
一千五,整整一千五百块。比她大学毕业的高级工程师丈夫一年的工资还多。
林蕊掰着手指头跟她妈算:“知了猴是芬妮跟王奶奶捉的,我按照两分钱一只收。当日当天结账,加在一起,各给了她俩八十块。”
林母叹了口气,坐在床边,半晌不吭声。
林蕊偷偷看着她妈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这一半的钱是苏木挣的。妈,你得给人家。”
做人要讲原则,她妈不能没收苏木的收入。
林母拍拍床,让两个孩子坐下来,正色道:“你老实跟妈讲,你为什么要做生意?是不是班上有同学嘲笑你了?”
现在下海的人多,一夜暴富的也不少。
他们厂里头有人一直郁郁不得志,前几年一气之下停薪留职去深圳的。今年春节见了,俨然就是挥金如土的大老板,阔气得很。
现在海南搞开发,厂里头也有不少人蠢蠢欲动。错过了八零年的深圳,难道还要错过八八年的海南吗?
钱是不是好东西?当然是。否则为什么人类都在追求财富呢。
林母不是万物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她拼命学习考出来的原动力就是摆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家女命运。
她怜惜地看着小女儿。
他们夫妻都是在厂里头挣死工资,一个月就是工作再多就那么定额的钱。
眼下连国家副总理都吃不起五块钱一只的大虾,何况是他们这样有两个正上学的女儿的家庭。
“蕊蕊,比起身外物,一个人的学识跟精神面貌更重要。妈妈不希望你跟别人攀比,因为攀比永远没有尽头。你是万元户,人家一笔生意就成了百万元户。你说,能比的完吗?”
林蕊眨巴眼睛。娘哎,我的亲娘,你能不能别说得这么深奥啊。
她没别的想法,就是不能看见钱就在眼前,她还不弯腰捡起来。
“妈,你也看到了,我们连一个月都没干完,就挣了这些钱。要是捋起袖子干一年呢,咱家也是万元户。”
林母摸着她的头,微笑:“蕊蕊是觉得没钱花不自在了?妈以后每天都给你一毛钱,怎么样?”
现在鑫鑫上大学,每个月都有补贴,基本上够管自己。家里头的开支账簿还是能够匀出蕊蕊的零嘴钱的。
“哎哟。”林蕊又要满床打滚,“妈,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哄小孩啊。”
林母看着撒娇耍赖的小女儿,笑着摇摇头:“你看看你,是不是个小孩?”
“妈。”林蕊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坐起来,抱住她妈的胳膊,急切道,“你看,事实就摆在眼前。我又没不上学,你就让我继续做下去吧。”
林母脸一沉,一巴掌拍到她后背上:“你不想上学啦?你看到哪个学生做小生意的?我告诉你,只要有人举报,你们学校立刻开除!”
校园也不是象牙塔,外头人都忙着挣钱时,学校里头照样有学生脑筋活泛,做起了小生意。
校方勃然大怒,下了死命令,坚决不准,否则一律开除。
林蕊摇着她妈的胳膊:“那你下班以后搞呗。妈,我跟你说,解放公园门口的夜市生意不要太好。我们的串串香跟寿司可受欢迎了。你一晚上的营业额,一百块钱小意思。”
林母敲她的脑袋:“你是想让你妈我被开除,对不?”
林蕊立刻鼓动她妈:“您真不如出来单干。”
眼下林母的收入跟她在医院的医专同学相比,似乎没有什么差别,福利待遇还更好些。可等到退休之后,那差距就一天天的显出来了。
一个事业单位,一个是企业,而且还是后来破产的企业,退休工资差了整整好几倍。人家一个月七八千,她却只有一两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