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做天在看!你爹死了,你就要拉我爹下水,你这种心肠恶毒之辈,还敢说是孔圣人的门徒?”
“……”
钟府大门恰在此时打开,钟涵穿着麻衣素服而出,面上一片凛然之色。钟泽见终于把人喊了出来,就将手中的纸钱洋洋洒洒撒了一地,顿时漫天雪白,他大笑道:“你这无耻小人,终于敢出来见人了!”
钟涵看着外头围着的一圈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民众,对钟泽道:“事情如何,昨日在宫中已有圣裁。你要是觉得皇上不公,大可学我一样告御状。不过我怕你找不出二叔半点清白无辜的证据。你们一家子踏着大房的血泪享受了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也是时候该还了!”
钟泽气得胸膛起伏,站在一旁的大族老见他还要回嘴,立刻让人上去捂住他的嘴,不料钟泽是喝了酒才过来的,酒能壮胆,他酗酒后力气更是奇大,钟泽咬了那人一口,挣脱了出来,大笑道:“圣裁,你跟我说圣裁?当年我爹承爵也是圣裁,你——”
大族老见下人办事不力,干脆自己上了,他将钟泽禁锢在怀中,一手拦着钟泽的手臂,一手捂着他的嘴,后背冒出一阵冷汗,幸好他勇武还在,否则钟泽这话一说出口就没得挽回了。
钟涵见大族老先有动作,立刻跟上,他抽出事先准备好的麻绳将钟泽绑住,用手帕塞住他的嘴巴,看着他的眼睛道:“二叔还在病榻上,你就敢孝期饮酒,要说不孝不悌,你才是第一人。”
大族老立刻跟上道:“对,你要是不到祠堂反省反省,咱们钟氏真是没有面目去见先人了。”
钟泽见这两人一唱一和,眼睛更是发红。他手脚乱动想要挣开,可是最终被大族老一个手刀劈下去劈晕了。
钟泽带来的那些侍卫无一人敢上前阻止。昨夜宁远侯中风之事府里头的人都知道了,这些人都知晓宁远侯面临的困境,还有府中爵位的不干不净,这会儿都不敢上来帮忙。钟泽轻易就被大族老和钟涵给制住了。
解决了钟泽后,钟涵又安抚了一番京兆衙门来人。这些人今日看了一场大戏,都是瞠目结舌。他们也知道钟氏是京中大族,不敢不给面子。
大族老早前已是摆明了车马要站在钟涵这边,他对钟涵客气道:“你们府上不方便,世子就由我带回侯府。”世事无常,大族老没想到他有生之年还能等到侯府大房时来运转,他心中叹了一声,十分后悔当年对钟晏的支持。要是早知道他是这么凉薄的人,他当时拼着得罪皇上也要进宫为钟涵说话。
官府和钟氏的人走后,还没看够热闹的民众久久不愿散去,纵使没了钟泽这个唱戏的主角,他们也是饶有兴致地对着大门指指点点的。没想到真的被他们等到了又一桩大事。
府门刚刚收拾干净,远远地就传来了敲锣打鼓之声,一队太监和禁卫打着明黄大伞过来宣旨。
要说这还得感谢京兆尹梅大人,京兆尹有端正京畿风气的职责。他听闻钟涵门前发生的事情,立刻就进宫了。钟泽现在还是宁远侯世子,就敢在孝期饮酒,还在堂弟家门前闹出这等丑事,如此抹黑朝廷颜面,真是岂有此理!他自个行事不端就算了,偏偏他嘴里还要不干不净地暗示着皇上处事不公。皇上对母族的恩荣举世皆知,梅大人越想越是生气,立刻就进宫上禀了此事。明康帝听闻后,大笔一挥,面无表情地下旨易爵。
宁远侯世子不是觉得他做事不公吗,他就公道一回。
第83章 欢喜
温含章知道自家封爵一事, 简直是懵的。
这件事他按流程不该这么走啊!钟涵告的这桩御状, 属于纠正陈年冤假错案。当年刑部没有审出温与皓和钟晏之间的纠葛,以致皇上错封了凶手,让苦主十几年来含冤莫白受尽委屈——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的。
这桩案子虽在御前已经审明白了, 但按照程序要先发回刑部,刑部得先进行一轮内部自检,查清当年让凶手逍遥法外的原因,处理了渎职者后再将二次案宗提交内阁,因为牵涉到皇亲国戚,还要大理寺方面提供对钟晏的处理意见。三方交涉无误后再上折子给皇上, 让皇上下旨纠乱反正。
这一套下来,快的话起码也得一两个月的时间。温含章本来还在心中防备着皇上行事反复,让钟晏又有了可乘之机。但没想到皇上这一次这么利落就把爵位还回来了。
温含章和钟涵一起送走了宣旨的仪仗队, 目目相觑,夫妻俩都觉得自己像在梦游一般。
与温含章一样, 钟涵心中也是做好了钟晏反扑自救的准备,更甚者, 他还想过钟晏会再拉温氏下水。毕竟岳父当年身为族长, 不可能放任一个官职在身的族人在外长期不归。旁人只要略想一下,就知晓这其中必有隐情。
温含章像看情人一般珍惜地抚摸着圣旨, 上头给宁远侯定的是欺君和不睦之罪, 不睦指的是谋杀五服以内的亲眷, 是十恶重罪之一了, 比欺君还要严重。
就像一个得了五百万大奖的人一般, 温含章有些患得患失:“圣旨明显是没经过内阁的,皇上不会后头想了想,又收回去了吧?”
钟涵摇头:“不会。”明康帝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除了武勋权爵不太服管外,清流绝大部分都是认同他的作为的。内阁要是驳回圣旨,就是当面给明康帝没脸。圣旨既出,那些人只能想着怎么给皇上擦屁股,不会拆他的台。
那就好。温含章终于安心了,紧接着就眉开眼笑起来。一早起来就经历了钟泽的恶心事,没想到后头否极泰来,老天爷长眼了!
他们一家子终于能扬眉吐气了。
温含章高兴得牙豁子都快露出来了,她让春暖去库房找一个贵重些的盒子,她要把这份圣旨供起来,这可是他们全家的福祉,圣旨上写的是敕封钟涵为宁远侯,本来按着父子降等袭爵的规矩,他应该是宁远伯才是,没想着皇上把当时给予钟晏的殊荣也一并给了他们,等到阿阳长成,小家伙还能让人叫上一句伯爷。
温含章已经畅想到十几年后宝贝儿子袭爵的场景,笑得十分灿烂,快乐是最能感染人的,钟涵看着她这样子,也很是高兴。
春暖一口气拿来了五六个盒子,各种珍贵木质都有。温含章挑来挑去,选中了一个上头描绘着华贵錾云龙纹的紫檀扁长锦盒,将圣旨毕恭毕敬地放进去,又将盒子供奉在先宁远侯夫妇的灵位之前,烧香祭拜。
钟涵已从钟氏分宗出来,可以另立族谱、自立祠堂,目前府中祠堂里就只有三块牌位,老太太的,以及钟涵爹娘的,比起侯府中一层又一层垒得密密麻麻的牌位,寒酸得可怜。
温含章在大夏这么多年,已经很习惯将家中荣耀与先人一同分享的事了。看钟涵的模样,对她这些安排也是欣喜的。她心中满足地想,果然多在细节上下功夫,对维护夫妻感情还是很有作用的。
待得钟涵上完香站起来,温含章突发奇想,问他:“大族老就没提起让你归宗的事情?”大族老不会是把钟涵当日在老太太灵前说的话都忘了吧?
淡淡青烟在祠堂中袅袅升起,许是见着了先人牌位,钟涵脸上的兴奋收了一些,他面上笼着一层肃穆,道:“覆水难收,我说出去的话,不会轻易收回。”他说的那些话,不只是为了安二叔的心。当日他说要分宗时,除了大族老外没有任何人表示反对。这些人因着钟晏势大,不敢违逆他的心意。当他能翻身之时,对这些势力之人为何要客气?
温含章严肃地点点头,她知道钟涵的意思了。这样一来,京城中那些钟氏族人该要炸了。分宗和分支,宗族和家族,可不是同一个意思。树大分枝人大分家,侯府之前分过一次家,钟涵这一房已经是单立的一个支系了,但仍归属在钟氏之下。分宗的话,就是把树枝砍出一段重新栽种,虽然同是姓钟,却是不同的家族了。
圣旨上写的爵位也是宁远侯而不是承恩侯。宁远侯是因先人军功而封,独属于他们这一脉,承恩侯是因外戚而赐,是封给先钟太后的母族的,这两个爵位本来是由钟晏一起继承的,但皇上只把宁远侯给了钟涵,说明他已是知道钟涵分宗而出之事。
承恩侯的爵位,看来是要在钟氏中再挑一个人继承了,这个幸运儿,温含章想了想,该是落到钟家三房的头上了。只是承恩侯是虚爵,手中没有实权,钟氏要是不能劝钟涵归宗,那些在宁远军中呆着的族人绝对不会安心。
温含章想想还是挺痛快的,钟涵小时候过的是什么日子,新婚认亲时钟泽已经说了出来,现下他终于咸鱼翻身,先前欺负他的人也要尝尝滋味了。可惜他们新家族人还少,否则就能把好处从那些人手中抢回来了。
钟涵和温含章给父母上过香,一块出来了。张嬷嬷本来很高兴,但现下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温含章半点没注意就跟着进了祠堂,老爷居然也不提醒她。这两口子规矩松散的,温含章以前在家中也不这样啊。张嬷嬷忧心地想,还是家中没长辈,老爷把她给宠坏了。
现在府中用的都是知根知底的人,要是换了府邸,势必要再进人的,到时候人多嘴杂,温含章还这样,肯定会被人说嘴的。她可是要当侯夫人的人,张嬷嬷打算等过了这一阵再提醒一下温含章谨慎守礼的必要。
经过了给先人上香这一颇具仪式感的动作,温含章心中的兴奋有些沉淀下来,但还是春色满面。张氏和温子明在家中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送信过来。张氏是知道钟涵要为其父翻案的,但她也没想过会这么顺利。这件事刚过了御前,钟晏就中风了,紧接着易爵圣旨就下来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就跟唱戏一样。坏人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好人福气绵绵,顺畅得她都觉着不可思议。女儿能从七品官太太晋升为侯夫人,她当然欢喜,可高兴之余总是免不了担忧,毕竟这其中牵涉到了温氏与永平侯啊。
那些看不得他们好的人,一定会再三在姑爷面前提起这件事,姑爷心中对温与皓得到圣上庇佑的内幕,也是清楚的,难保他一朝得势不会多想。
张氏心中惴惴,想了又想,才决定在这当口给温含章泼泼冷水。多少男人都是卑微之时信誓旦旦,翻身之后就变了个样,她衷心希望姑爷不是这种人。
温含章从没想过自己会被人当成糟糠之妻抛弃这种事,看见张氏的信件时还是有些惊讶的。
圣旨下来后,钟涵每日反而比先前更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