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清脆作响,只剩那王辇孤零零的匿留在黑暗的角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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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之中的沈府一片安宁,当守门的小童开门见到沈苏姀站在府门之外时不由得满是惊诧,随即眼底喜色一闪而逝,赶忙开门将她迎了进来,沈苏姀牵着绝影一路朝伽南馆而去,人尚未走到伽南馆便被杨嬷嬷拦了住。
“五姑娘,您终于回府了,老太君这几日夜夜盼您归来呢!”
杨嬷嬷话语之中少了从前的肃冷,还透着两分殷切,沈苏姀并不知这殷切从何而来,只眸光淡淡的看着她等她说完接下来的话,杨嬷嬷面上闪过一阵悻悻颜色,随之轻咳一声道,“老太君知道姑娘回了府此刻请姑娘过静心斋呢。”
若是往日,沈苏姀定然会以乖巧孙女儿的模样去静心斋,可是眼下绝影尚在身侧,今日之事亦有诸多思绪为难着她,再加上不用想就知道沈老太君找她定然与府中生意上的事有关,沈苏姀唇角微抿,竟然拒绝了,她抬头看了一眼已经被乌云遮住的寒月道,“时辰已晚,祖母身子不好就应该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沈苏姀转身便走,杨嬷嬷有些意外,“五姑娘……”
沈苏姀好似没听见她这一声轻唤,头也不回的牵着绝影回了伽南馆,杨嬷嬷面色略暗的看着沈苏姀的身影消失,良久才面色沉凝的转身走了回去。
沈苏姀多日未曾回府,一回来惊动的人颇多,杨嬷嬷刚走,这边厢沈苏姀还未踏进伽南馆的大门沈君心便一脸笑意的出现了,看着她牵了一匹马回来,沈君心立刻眸光大亮的凑了上来,“五姐,这马可真是漂亮,这是哪里来的啊?”
沈苏姀眉头斜斜睨他一眼,“这几日府中如何?”
沈君心的眸光仍然停留在绝影的身上,一边跟着她往院子里面走一边道,“你可不知道这两日的沈府简直是大乱,早先被二夫人盘出去的生意本来别个都答应有得商量了,可却指名道姓的要让你去面谈,偏生你被留在了宫中,对方不肯屈就,当下便将那生意收回,再也没有商量的余地,沈府这一次算了遭了难了,老太君很是愤怒呢!”
沈苏姀唇角微抿,眼见得香书和香词出来对她们点了点头,“然后呢?”
香词和香书见沈苏姀牵着一匹马也有些意外,见她没有让她们接手的打算便只是在旁边跟着,这边厢沈苏姀却是牵着绝影直接进了后院,沈君心仍是皱着眉头,“哪有什么然后,沈家本来就多灾多难,这一次老太君病情又反复了。”
“出了上次被二夫人盘出去的生意,就再没别的生意出问题?”
沈苏姀如此问一句,沈君心眉头一挑,“难不成你还希望沈家别的生意也出问题才好?”
沈苏姀摇了摇头,“如此说来倒也没什么大事。”
沈苏姀此前本来因为沈家又遭人图谋生出两分不安,现在知道了那暗地里动手的人是谁心中便也不再担心了,得知自那事之后再没旁的问题她心底的石头也彻底的落了地,她一路牵着绝影朝后院走,那里有此前为了赤焰而搭建的马厩,现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场!
“五姐,你还没说这马是怎么来的呢?”
沈君心说着话便想上前去摸摸那匹马,谁知道手刚放在马背上绝影的后蹄便陡然踢了出来,沈君心大惊失色的将身子一侧,可还是被那马蹄子堪堪挂了一挂,只见其人连退几步,一张小脸一白,忽然“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呜呜,五姐你这是什么马啊,看着好看怎么和那赤焰一个性子!”
“呜呜,好疼啊……”
香书和香词都有些紧张,且别说沈君心是府中唯一的小少爷,便是寻常的小孩童被马踢一下也不是好玩的,见他哭的如此伤心沈苏姀也连忙放下缰绳走了过来,沈君心身量本就小,那马蹄子一下尥起堪堪挂在了他胸口上,见他捂着胸口哭的撕心裂肺,沈苏姀抬手便往他衣襟之前抓去,沈君心哭的泪眼朦胧却还记着躲避,“你做什么!”
沈苏姀瞪他一眼,“不脱衣服怎么看你有没有受伤!”
沈君心面色一变,小小的娃儿竟然有些扭捏,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领不松手,“不许脱我衣服,五姐你是个女子,我可是男的!”
沈苏姀看着他这犟嘴的样子便知应当没有大碍,可仍是不放心,回头看了香书和香词一眼,一个眼色过去两人都背过了身,沈苏姀见此复又转过身来好整以暇的看着沈君心,“你是个男的这点我知道,可是我只是看看你的胸口也不行吗?”
沈君心依旧捂着自己的胸口,摇头,“不行不行不行,姨娘说过谁也不能看我的胸口!”
沈苏姀眯了眸子,“奥,是这样……”
见沈苏姀明白过来沈君心稍微放松了些,可下一刻沈苏姀的手便伸了过来,“不管哪样都得脱,你一个小孩子竟然还有这么多规矩,若是让绝影一脚踢死了你我可不负……”
沈苏姀三下五除二便把沈君心的手撤了去,锦袍本来穿戴整齐,此番被沈苏姀一把便掀了开,那“责”字还未说出口她的话便顿了住,眸光堪堪落在他胸口,不,准确的说是堪堪落在他胸口上的那块月牙形的朱红胎记之上,沈君心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哭,一张小脸之上满是泪珠,此刻面容涨红的瞪着她,那模样竟是又羞又恼恨不能将她吃了似得!
沈苏姀满是意外的看着他,骤然之间便明白了他刚刚那举动是为了什么,怔然一瞬,只见沈苏姀素来从容的面容之上赫然生出两分若有若无的笑意来,眼见得沈君心小脸越涨越红一双眸子越瞪越大,沈苏姀的唇角越扬越高,沈君心胸口只有一小片浅红,是被那马蹄刮的,除此之外便是那道十分娇艳的胎记,本也没有什么,可沈君心那羞愤欲死的表情真真是逗乐了她,沈苏姀松开沈君心的衣领,又替他整理了一下,最终实在是忍不住的笑出了声!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
“沈苏姀,你信不信本少爷杀了你这蠢马!”
沈苏姀心头的沉郁因沈君心的小插曲一扫而空,见他分明是个小娃娃却非要学大人似得摆出一副狠样儿她面上的笑意更甚,随即一边笑着一边揪住他的脸低头与他平视,“你敢动我的马我就把你扒光了让全君临城的人都来看你胸口的大红色胎记!从来没听说哪个男孩子身上张这样的胎记,沈君心,你不会是个女儿家吧?”
两句话顿时戳中了沈君心的软肋,小娃娃满是羞愤的瞪着沈苏姀半晌,大抵是看出了沈苏姀笑意底下的残忍,又大抵是想到了沈苏姀此前干过的好事,他终于明白自己在她面前根本不能反抗,越想越心酸,沈君心索性一把拽住沈苏姀的衣裳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将眼泪鼻涕尽数擦在沈苏姀的身上,沈苏姀被他这耍赖的举动弄得一愣,素来不喜人太过近身的她怔愣了好久才哭笑不得将这小娃儿推了开,“好了好了,我替你保密不就好了么!”
沈君心的插曲只是一瞬,待终于哄得小娃娃开心的回去歇着沈苏姀才静下心来好好地想了想这几日的事情,如同那么多次喂赤焰一般,沈苏姀一边喂马一边有些出神,赤焰能重新回到她身边这当然是幸事中的幸事,可眼下她需得知道那漠北世子到底存着何种心思,再来,嬴纵这几日实在是太过平静,那一夜的事情他绝不会如此轻松的了解,他到底在等什么时机呢?沈苏姀眸光一转,又想到了那位沈家大公子,她又该以什么模样去见他?
诸多思绪缠绕心间,虽然夜色已深可沈苏姀仍然没有分毫睡意,和许多年前一样,她身子一跃坐在了马厩的马槽之上,绝影在她身边站着,她忽然就安心非常,既然赤焰未死,先不管他如何出现在了璴意手中,那么是不是说明沐小四活着的希望也非常大呢,想到嬴纵手上的那本书册,沈苏姀一时陷入了沉思。
翌日一早,沈苏姀便被等在伽南馆之外的杨嬷嬷等人请到了静心斋。
静心斋之中依旧是数日前的药味与檀香味陈杂,沈苏姀甫一进门便对上了沈王氏阴鸷的眼神,那样的阴鸷多半来源于沈王氏对沈苏姀的怨怼,沈家的家业遭人侵吞,都是这个孙女没有赶回来救场,沈苏姀在那目光之下洒然落座,面容浮起两分忧色,“祖母的身子可有大好?孙女在宫中虽然为太后侍疾心中却是念着祖母的……”
沈王氏听着此话面上没有半分松快,唇角紧抿的冷笑一声,“想着我的?既然想着我的,为什么我让你回来的时候你却不回来?当真以为我会相信是太后留你在宫中吗?”
沈苏姀眉心微蹙,“祖母此话何意?”
沈王氏觉得此时的沈苏姀有些不对,那样的眼神那样的语气,似乎都隐隐带着两分迫人之气似得再不若从前那般叫她觉得拿捏顺手,她眯了眯眸子,语气更冷了两分,“你问我何意?明知道府中有事却还要留在宫中,现如今看着沈府越发没落你开心了?”
沈苏姀略有不懂,沈王氏已经喘着气继续道,“是不是因为我收了大房的生意所以你怀恨在心了?你和你那爹娘一样,果然是妾生出来的东西,没有一个好的!”
沈王氏说的激动,沈苏姀却在此刻默然下来,看着这个被病魔折磨的老了不少的老人她忽然连装模作样的耐心都失去了,不知是不是绝影唤醒了她心中沉睡着的“苏彧”,听着这话她的眼底有厉光一闪!
沈王氏却还没有说完,“大房的生意现如今尽数还在大房原来的诸位管家手中,我的意思是,他们都是沈府的老人了,这么多年来为了沈府尽忠职守十分辛苦,眼看着年纪都颇大了,是不是也应该到了养老的年纪,我准备给他们每人一笔银子送他们回洛阳养老,至于各处的声音我都已经找到了接管的人,只是他们都是大房的人,这件事要你去说才好。”
随着沈王氏的话落定,沈苏姀的眸色彻底的冷了下来,大房的诸位管家这么多年下来从来对她忠心耿耿,即便是交了生意真正做主的人也还是她,可是现在沈王氏显然是要让她出面做这个恶人然后断了自己的臂膀,沈苏姀看着沈王氏那深沉的眸光唇角微沉,“这件事老太君只怕要自己去做,那些管家都是沈府的老人了,对各处的生意都有感情,更重要的是这么多年他们为了沈家辛苦都没有半句怨言,让他们走只怕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放不下,苏姀说定然是无用的,定要老太君出马才好……”
微微一顿,沈苏姀看着沈王氏的眸光不避不让,“不过,这些老管家素来得父亲看重,这么多年来手中权力不可小觑,若是一个不小心让他们破罐子破摔,那沈家的生意只怕要变成一般散沙,老太君要多给他们一些好处才是。”
沈王氏发起了抖来,好似是被沈苏姀的话气着了,沈苏姀全然不解她的气氛从何而来,却见沈王氏厉声道,“正是因为他们油盐不进我才让你去说,他们对大房忠心至极,我这个老太婆的话他们哪里会听!”
沈苏姀恍然,眉头微挑道,“所以老太君认为苏姀会将这些对大房忠心之人赶走?”
沈王氏一时不解沈苏姀的话是什么意思,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当下眸色一变,眸光四转,似乎想找个什么东西朝沈苏姀扔过来似得,可惜,因为连日来的暴怒下人们已经不敢往她手边放任何一样东西了,沈苏姀见她如此模样便站起了身来,“如老太君所言,大房众人苏姀绝不会动他们半分,老太君若有法子收服便收服,若是没有办法,那不管走到何处他们都还是大房的人,其实老太君何必固执,如你所言,不管是大房还是二房,都是同一个姓氏,好比苏姀就不喜欢沈家公中的生意被侵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