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
沈君心第一个发现沈苏姀的不妥,他朝她走来,沈苏姀却抬手制止了他的脚步,眸光一抬,豁然看住了堂中仍在结印的碧星,那铃铛就在她五步之外的虚空轻摇,而那叮铃铃的声音好似引子似得将她脑海中的前尘旧事引了出来,刹那间,那牵机咒发作的疼肆虐而来!沈苏姀眼底一片深沉,却没有阻止碧星接下来的动作,哪怕那疼已经让她满头大汗!
见堂中变故忽生,暗室中的三人也藏不住了,三人齐齐奔出来,都将冷凝的目光落在了碧星的身上,因为沈苏姀的制止三人才未去阻止,沈苏姀面色难看,碧星却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清秀的面上生出冷汗来,而那结印的手更是在不停的颤抖,柳枝般纤细的身子已是摇摇欲坠,那双冷冽的眸子从一片平静变作了且疑且惊,大约在五六息之后,她喉间再轻喝一声,只见那灯笼里头的幽光一灭,而后便徐徐飞回到了她掌心。
碧星面色一白轻咳两声,唇角竟然现了几丝血迹,她深吸口气将那灯笼收入袖中,十分淡定的将唇角血丝一抹,这才眸光惊诧的看向沈苏姀,沈苏姀面色惨白冷汗如瀑,却只是眉头紧皱未曾失态,在她收回灯笼的那一刹更是坐直了身子恢复了常态,碧星欲仔细的看沈苏姀两眼,却被沈苏姀沉冷的眸色逼得不得不垂眸,她深吸口气方才能开口,却是道,“郡主身上,不止一种咒术,一种对郡主有害名为牵机,另一种……”
此话刚落沈苏姀的眉头便是一皱,怎会是两种咒术!
沈苏姀顾不得去惊讶碧星看出了她身上的牵机咒,转而将注意力放在了第二种咒术上,却不想碧星喘了一下道,“碧星功力不够,只知道这第二种咒术的存在,却不知道是哪一种,若郡主三日之后再让碧星为郡主看诊,碧星必能诊算的出!”
碧星的面色明显的是受了内伤,沈苏姀看的分明,却是不答此话反而将目光落在了她的袖子上,“那灯笼有何玄机?”
淡淡一句话却叫碧星面色一变,她拳头紧攥一瞬,而后才看着沈苏姀恭敬道,“这件法器名为玲珑盏,是司命大人赐予碧星的阴阳骨。”
“法器”沈苏姀是明白的,道家玄学家术士都会有自己的法器,可是这阴阳骨三字却让沈苏姀有些迷惑,“阴阳骨和解?”
碧星闻言面色更白,默了一瞬才道,“阴阳骨是每个阴阳师从修阴阳术第一日便要带在身边的法器,阴阳师或许会有很多法器,可这阴阳骨却只能有一个,阴阳骨不仅有阴阳师自己的元气具有法力灵性,它还和阴阳师多年的修为牵连,阴阳骨必定是阴阳师最厉害的法器,好比阴阳师的命骨一般,倘若阴阳骨毁,那阴阳师终生修为都会被废,倘若阴阳师死,那这件阴阳骨也会失了法力沦为普通器物……”
玄学术士大陆诸国都有,可这阴阳师却是西楚独有,既和玄学相通,可又比普通的玄学更为邪性,就好比这阴阳骨一说,沈苏姀乃是第一次听见,可既然阴阳骨有这样大的作用,这碧星却为何用事关生死之物做这一次施法的法器!
就不怕他们在这玲珑盏上手废了她的修为?!
碧星抬眼一扫便看清了诸人面色,也能看出众人心中所想,她唇角微抿道,“郡主身上的咒术隐的极深,只有用法力最强大的法器才能诊的准确,再来,用阴阳骨为郡主施法问诊乃是司命大人的吩咐,司命大人的命令碧星不敢违抗。”
碧星的语声再不比适才清亮,反而显得有些中气不足,自然是因为受了内伤的缘故,然而她这话却是叫众人一惊,微生瑕让她来看病本就已经是叫大家意外了,却不想微生瑕还叫碧星用自己的阴阳骨看诊,这岂非是命令自己手下暴露命门所在?!
众人想来想去,只觉得微生瑕这行为只有一个可能——示好!
可微生瑕为何要向沈苏姀示好呢……
无论如何,没有人会相信微生瑕存了什么好心。
沈苏姀直了直身子,只觉得今日这一面委实有趣,他们本是要看这位外司命有什么不善,却不想这外司命从开始到现在竟然没露出半分不轨之心,要么是她城府极深用露怯的方法以退为进,要么就是……不,沈苏姀心底否定了心中的第二种猜测,微生瑕此人,绝对不会是真心派自己的属下为自己诊病,那他到底抱着什么打算呢?
沈苏姀并不知道微生瑕的打算,却是对着碧星道,“你既然算出了一样便算是为自己赢了一样筹码,至于本宫的病是否要你问诊还是稍后再议,你下去歇着吧!”
这话便是不打算处置碧星了,碧星面不改色的起身,转身出去之时脚步再没有进来的那般娉婷婀娜,待她一走,沈君心几人迅速的朝沈苏姀围了上来……
“阿姐!你身上怎么会有两种咒术!”
“那牵机咒是何物?!”
“另一种咒又是什么……”
沈君心和嬴华庭一人一句,只问的沈苏姀一脸苦笑,只朝两人摆了摆手道,“你们莫要担心,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这不是好好的。”
沈苏姀并不知道自己被青袂施了灵犀咒,因此她自己心底也有几分惴惴不安,面上却是一派轻松悠然的笑意,孟南柯瞧着她这般沉默不语,那边厢谢无咎却少见的皱眉肃容起来,口中带着几分严肃的道,“牵机咒无解,不论这个碧星是怎样的用心都不可让她为你诊病,一不小心触发了这咒术,受苦的还是你。”
沈苏姀疑惑的看着他,“你知道牵机咒?”
谢无咎大刺刺点头,随即笑开,“我虽然胸无大志,书还是看过几本!”
沈苏姀又看了看他,见他神色坦荡才移开了眸光,这边厢沈君心也跟着点头,“那碧星说是要为阿姐诊病,可我怎么都放心不下的,阿姐,西楚阴阳之术颇盛,虽然举国以微生家为首,四野之间却也有高人在的,阿姐,我一定为你寻来高人解了你身上的咒术!”
沈君心嗓子绷得极尽,语声沉痛无比,沈苏姀见他如此不由得一笑,拍了拍他的手以作安慰,心中却在想自己身上的咒术到底和微生瑕有没有关系,在九年之前,微生瑕还不是微生家的家主,何况西楚和大秦近年来并无摩擦,微生家没道理把手伸到大秦南境去,不仅如此,还专门抹掉的是她和嬴纵那一段记忆,倘若下手的人不知道她会重生,这样的手段根本没有意义,因为无论如何嬴纵是认得她的,她一有不对嬴纵就会发现,两人或许会有对立,可不出几日事情便会水落石出,可下手的人若是知道她会重生,那……
沈苏姀眉头一皱,背脊忽而有些发寒!
当世之间,有几人能算出她会重生这件事的?!
不仅能算出她的重生,还下了这不死不休的咒术专门抹去她和嬴纵的回忆,嬴纵不认得她,她也不记得嬴纵的好,她一回去便是拿他当仇人看待,他和她斗了起来,谁的好处最大呢?殷蓁蓁说除了微生瑕便是北魏国师东陵不寿能给她下咒,姑且不论四野之间的高人,就这二人之间似乎也是北魏的可能性大些!
给她下咒,让她记恨嬴纵,从而在后来的斗争中杀了嬴纵?
杀了嬴纵,天狼军无主,大秦失去了绝好的一支精英铁骑,如此一来,北魏的进犯大秦就无从抵抗了,这些想法不过片刻间闪现在沈苏姀的脑海之中,可她却下意识的觉得,这件事或许没有这么简单……她最终复仇的目的是为了推到权阀杀了皇帝,权阀她推到了,皇帝却因为嬴纵未曾杀掉,若现在的大秦死了皇帝而后又生出诸王夺嫡的戏码……
沈苏姀眸色一寒,这幕后之人所谋必定是大秦!
额间的冷汗在满溢,沈苏姀浑然不觉其他人的呼唤自己皱着眉头站了起来,她一边想着一边走出殿门,直接往暖阁的方向去,想到北魏的十万兵马在大秦边界上驻守着,沈苏姀几乎可以断定当年为她施咒的必定是北魏的东陵不寿……
北魏早有谋秦的意图,可眼下十万苍圣军也就罢了,连天狼军也驻守在边境上,北魏几乎没有胜算,这个时候如何破局呢?沈苏姀脚步猛地一顿,如果嬴纵在回君临的路上出事,或者他就在君临出事,天狼军会不会为了给他报仇从而大乱?!
沈苏姀越想越觉得心惊不已,愈发加快了朝暖阁去的脚步,身后众人都不知道怎么了,只见她冷沉着面色一路去了小书房,摊开信笺纸便奋笔疾书起来,不多时一封短信已经写好,沈苏姀叫了容飒来,语声不容置疑的道,“送到他手上,要快!”
容飒被她那严肃的面色震撼,连忙接过出去安排了,沈苏姀深深呼出口气,下意识的去抓挂在腰间的玉玦,一抬眸,沈君心众人都满是担忧的看着她,沈苏姀强扯出两分笑意来,而后看向沈君心道,“去帮我打听一下,我要解咒!”
稍稍一顿,沈苏姀又道,“那个碧星,先严加看管起来!”
沈君心应是,看着她的目光依旧满是不放心,沈苏姀心中为嬴纵担心,也再没多的心思与众人说话,不由得叫众人先回去自己入了内室,相隔千里,沈苏姀此刻却恨不能立即飞到嬴纵身边去,然而眼下一切不过徒劳,沈苏姀想着,又将重华给她的玉玦抓了住,她不知他此行有多少灾厄,可他若是能带着这玉她或许也能稍稍安心两分,可他偏没有……
浮图城以东千里之外的雪谷之中,嬴纵猛地勒马收了马势,赤焰嘶鸣一声飙蹄而立几乎要将嬴纵甩下马背去,不过一瞬又被他悠哉制服,在他身后,容冽带着十多个护卫正着急慌忙的赶上来,他们个个面露惊色,只因为嬴纵片刻之前一点预兆也没有的调转马头往西楚的方向疾奔,嬴纵素有决断,一旦决定便不会更改,可刚才嬴纵那饮马狂奔的架势便是最为亲信的容冽都以为他不回君临要回西楚了……
“主子,您怎么了?!”
容冽满怀惊疑的看着嬴纵,便也是因为停下了狂奔又离得近容冽才看清了嬴纵额上冒出的汗意,他眉头紧皱双眸之中透着深切的担心,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
容冽觉得现在的情况很糟糕,因为自家主子这样的目光只有在遇上事关王妃的事之时才会出现,难道自家主子在疾行七天七夜之后忽然相思难耐要反悔了?!
容冽下意识觉得嬴纵不可能做这种事,可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不由出声提醒道,“主子,咱们时间不多了,君临里的人还在等着咱们!”
话语一出,嬴纵眼底的忧色果然少了两分,容冽正有些闹不明白,便见嬴纵浅吸了口气调转马头又照着原来的方向走了,容冽顿时大大的松了口气!
嬴纵的确相思如狂了,然而他不是因为相思如狂就能临时反悔不顾大局的人,是灵犀咒发了,那样的疼嬴纵熟悉至极,他知道,只有她牵机咒发的时候才会如此!想到她牵机咒发,嬴纵那一刻却是当真未能稳住自己心神,然而待她调转马头奔出一里地之时那疼却又消失了,嬴纵知道,她必定是胡思乱想了,若他不曾离开西楚,现在他们应该在去昆仑的路上,她身上的牵机咒,是必定要解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