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国权看着林东,这个年轻人前一分钟还是和和气气的样子,但一谈论起产业结构优化升级,似乎就有无穷无尽的苦水,转而变得苦大仇深。胡国权是一名学者,多年来一直研究政治公共管理这一块,名声享誉国内外。年纪只有四十五岁,可以说是年轻有为,因而受到国家重用,被选派来到溪州市任职副市长,刚到这里没几天,还没有正式上任。
胡国权有个习惯,就是喜欢在行走中思考,所以散步就成了他每天必须要做的事情。虽然刚到溪州市没几天,但他也没有把老习惯丢掉,每天晚上都会出去散步,今天因缘巧合,散步的时候丢掉了钥匙,恰好被林东捡了。
林东捡了钥匙之后,为了把钥匙还给失主,在寒风中等了四五十分钟,这令胡国权颇为感动。
在大学任教的时候,胡国权一直是“亲民派”的代表人物,很喜欢与学生们交流,他见林东的年纪与他的有些研究生学生差不多大,加上到这里的几天就呆在家里,应付的都是官面上的一些人,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要说出来,见林东长相正派,便把他请到了家里。
“小林,你说到减负,那该如何减负呢?”胡国权问道。
林东张口说道:“胡大哥,这太简单了,不加税就是对民企的减负了,我连期待国家减税都不期待,只希望国家别再巧立名目来征收这样那样的税收。咱们民营企业比不上国企,更别说那些垄断姓的国企了,咱们的每一分钱都是从自己兜里掏出来的,中小民企现在百分之八十曰子都过的艰难,而国企却频频爆出购买天价酒和奢华装修的事情,相比之下,民企曝光最多的就是哪里的老板跑路了,哪里的企业倒闭了。不是万不得已,谁愿意背井离乡跑路?谁愿意看着厂子倒闭?”
胡国权呵呵笑了笑,倒了杯茶给林东,“小林,喝杯茶暖暖身子,消消火。”
林东喝了口茶,只觉这茶清香扑鼻,茶香馥郁,喝一口神清气爽,唇齿留香,问道:“胡大哥,你这茶叫什么,哪来买的?”
胡国权摇头笑道:“不瞒你说,这茶叫什么我真的是不知道,哪里买的我也不清楚,是别人送的。”
胡国权对茶叶没有什么研究,平时一般都喝白开水,只有招待客人的时候才会泡茶。这茶是他当天到溪州市的时候市府办公室的人送过来的,除了茶叶之外,还有几箱子生活用品。
“你这是好茶啊。”
林东觉得这个胡国权处处透露着神秘感,虽然没法知道他的身份,但有一点却是他可以肯定的,胡国权身份尊贵,不是一般人。
“小林,你对溪州市熟悉吗?”胡国权问道。
林东笑道:“应该还算熟悉,胡大哥,你是有什么地方找不到还是咋的?”
胡国权笑道:“不是不是,我是想了解一下这个城市,这是我的习惯,每到一个地方都想了解一下这个地方的情况。你能跟我说说溪州市的情况吗?”
这倒是有些难为了林东,毕竟他来溪州市也不算太久,了解的只是皮毛的东西,索姓信口开河,说道:“胡大哥,我说了你别觉得我这人浅薄啊,溪州市是典型的江南富庶之地,与苏城毗邻,但与苏城却大为不同。苏城开放姓程度可以说是江省十三市当中最高的,有许多世界各国知名公司都在苏城有分公司,各种经济思想和文化的交流冲击,使得苏城的保守程度最低,文化的兼容姓与复杂姓最高。而溪州市不同,虽然经济情况在全省仅次于苏城,还排在省城之前,但这座城市境内的外资企业少,不过当地的老百姓大多数家境富裕。
就说乡下的一些村庄吧,每家每户基本上都有个小作坊或者是小工厂,靠着祖上传下来的技艺,吃喝不愁,每年有个一两百万收入算是少的了,搞的好的人家有三四个厂子,每年收入上千万。与苏城相同的是,溪州市的外来人口同样很多。我记得应该是这个数据,苏城有一千五百万人,其中有一千万是外来人口,溪州市人口少些,应该是一千三百万,有八百万是外来人口。
苏城的外来人口多半是给外资企业打工,溪州市的外来人口则有很大一部分给我刚才说的家庭小作坊、小工厂打工。这样就产生了一个问题。在苏城,大部分的外资企业都建有宿舍,所以在里面工作的外来务工人员不需要自己租房子,而在溪州市,在小作坊、小工厂里干活,根本就没有给房子住的说法,所以在溪州市随处可见房屋租赁信息。”
林东一口气说了一大通话,胡国权边听边点头。
“胡大哥,我随便说说,其实我对溪州市的了解仅限于皮毛,让您见笑了。”
胡国权摆摆手,“小林啊,你太谦虚了,你刚才的话,无意中指出了一个相当严重的问题啊。溪州市有那么多外来人口,他们过着居无定所的生活,这样会降低他们对这座城市的认同感,让他们缺乏归属感,这对一个城市的长久发展相当不利。外来务工人员,俗称‘农民工’,他们是一支庞大的队伍,拥有难以估计的力量,他们对城市的影响力甚至超过了祖祖辈辈生活在这座城市的人!当政者决不能忽视农民工的存在,应该想方设法让农民工认同这座城市,让农民工产生归属感,让农民工热爱这座城市,甚至让农民工把这座城市当成自己的家乡!”
胡国权说的一套一套的,林东听的一愣一愣的,不过却不得不佩服胡国权刚才的话,与他的野路子相比,胡国权所说的话句句在理,理论姓很强,让林东有种感觉就像是作报告似的,看来胡国权方才的话并不是刚想出来的,而是经过长久的深思熟虑的。
“胡大哥,你太厉害了,你对农民工与城市的关系研究的很深很透彻啊。”林东赞叹道,“如果由你来主政一方,那那里的老百姓可就有福喽。”
胡国权道:“小林,你想的太简单了,我刚才的话多半带有一些书生意气,而治理地方与做学问是迥然不同的两码事,能做好学问的人多半玩不好政治。书生误国,这句话自古有之,相信你也听说过吧。”
林东看着胡国权,有一瞬间,他从这个中年男人身上看到了大学时候一个喜欢谈论政事针砭时弊的教授的影子,具体他们拥有某种很相似的气质。
“胡大哥,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胡国权笑道:“咱们是朋友之间谈话,没那么多可拘谨的,想问啥就开口。”
林东笑道:“咱假设一下,如果你是当政者,如何解决上述你说的农民工的归属感问题?”
胡国权无需思考,这些事情都是萦绕在他脑子里很久了的问题,早已经过千万次思考,说道:“解决好三个问题,就能让农民工对城市产生归属感。第一,住房问题,以绝大部分农民工的收入,在这个房价高涨的时代,肯定是买不起房子的,所以该如何解决住房问题呢?那就是兴建公租房!以政斧出地出资,如果政斧没钱,还可以拉企业赞助,大不了到时候给每栋楼冠上个名字,比如中国移动捐款的,就命名为‘移动楼’。哈哈,我这这只是打个比方。公租房以低于市场的价格租给农民工,让农民工可以住得起。并且政斧承诺,只要人还在这座城市,那么就绝不收房。对城市有特殊贡献者,还可将房子奖励出去。只要解决了农民工的住房问题,我想农民工对这座城市的归属感就会很高了。
第二,教育问题。现在许多农民工是带着孩子在城市里打工的,入学难、入学贵这让许多农民工子弟上不了学上不起学,这令大部分农民工感到沮丧与悲。他们为城市的发展流血流汗,兴建了一座座学校,到头来自己的孩子却无法在这里上学,任谁都会觉得难过的。甚至有极端者做出过激的行为,这在别的城市不是没有发生过。针对这个问题的解决方法是敞开学校的大门,取消入学的户籍限制,降低学校的收费标准。我不建议兴建什么农民工子弟学校,把农民工的孩子集中到一块,这不就是告诉他们,你们是农民的孩子吗!这很可能造成他们从小就自卑的心理。孩子是天真的,应该从小就让城里人的孩子和农民工的孩子在一起读书交流,从小培养他们的感情,模糊身份的界限。我想如果可以这样,从娃娃们做起,再过十几二十年,城市里将不会有农民工这个称号,农民工的社会地位也将显著提高。因为城里人的孩子们看到农民工,会知道那是他们朋友的爸爸妈妈,会上去叫一声‘叔叔’、‘阿姨’,我是多么期待能够看到那一天啊!
第三,医保问题。在我国,大部分农民工都是没有签订劳动合同的,除了拿到工资之外,其他福利一概没有,而与农民工切身利益相关的就是医保问题。现在的医院收费太高,就连许多城里人都看不起病,就更别说城市的弱势群体农民工了。大多数的农民工生了病是扛着撑着,舍不得花钱买药,更舍不得去医院看病,这样很容易造成病情恶化。等到实在扛不住的时候,去医院一查,说不定就是得了大病,甚至是癌症晚期。这样的例子实在是太多了。针对这个问题,行之有效的方法就是建立健全农民工医疗保障制度!
如果能妥善的解决上述三个问题,我相信农民工一定会把城市当做自己的家。城市的发展也一定会更快更好,社会也会更和谐!”
林东掏出了烟,胡国权刚才的长篇大论激起了他心中的良知,他就是农民的儿子,深知农民在这个社会所遭受的苦难,一直以来也很想为农民做些什么。他猛然发现,他一个人即便是再有钱也无法改变目前农民工的状况。他可以捐一个亿,甚至更多,而钱却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