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嘉没有滚。
她还没挣够交房租的钱,也没还上周琼的钱。
一切都还没影呢。
可妈妈还在小房子里躺着,年迈的外婆从县城赶来照顾她,没钱,简嘉不敢踏进那个老旧小区的毛坯房,她跟妈妈,只剩下手机连接着彼此的声音。
一回去,到处都是愁苦,连一晃就掉渣的铁门都让人看着丧气,没人愿意跟简家来往了,这世上,容易的只有锦上添花,没落井下石,就已经是最大的仁慈。
软磨硬泡,几乎是喷出鼻涕泡地求,周琼面无表情,全程如此,一边卸着假睫毛,最后,瞥她,冷冷开口:
“你能不能别哭了?大小姐,心理建设不够是不是?又想多挣又要脸,对不起,这不是你想要的地儿。”
简嘉嗓子眼发堵,红着眼:“对不起,琼琼,你能不能跟经理说说,再给我次机会?”
她从来都是愿意知错就改的那类好孩子。
周琼漠然地别开眼:“你自己去说,”她从镜子里睨过来,“以前无论你做什么都有你爸妈罩着吧?哼,”鼻腔里是轻蔑,“可惜,不是全世界都是你爸,我已经被你连累了。而你爸,”
剩下的话,未免太刻薄,周琼又哼一声,没继续。
简嘉心里狠狠一抽,嘴巴动了动,一脸的灰败。
她静静立了片刻,脸上,还挂着滑稽的大花妆,衣服倒不俗艳,相反,小吊带,热裤,在她身上呈现的是青春洋溢,开的热烈。把人拖下水的,是大浓妆,连周琼也不肯画的大浓妆,太毁皮肤,也掉价,本来正经来跳舞的,也像搞色、情服务的了。
简嘉上台前如装修工人,刮三层腻子。
念在她第一次多少有心理障碍,周琼没多嘴,但因为被人摸一把给店里破财明显坏了规矩,她担不起,也不愿担,以前的确是这样。
镜子里简嘉转身了。
“你下次再这样,就死去吧。”周琼喊住她。
最后的咬字,轻飘,但藏着自己也说不清的泄恨。
简嘉愣了一下,很快,明白她的意思,张张嘴,拼出个感激到似哭似笑的表情,周琼不耐烦地起身推她一把:
“你去道个歉,别再哭了成吗,哭哭哭,就他妈知道哭,烦不烦。”
她撞了简嘉下,像出气,简嘉习惯性抿抿头发,对着走路带风的背影哽咽又说了声“谢谢你”。
真是被骂习惯了。
不习惯也得习惯。
接到妈妈电话时,简嘉还在公交上,对着玻璃窗:
“程程,下班了吗?”
简嘉仰起头,听妈妈温柔的声音,努力欢快起来:“哎,刚下呢,正往寝室赶。”
“程程,妈妈真是对不起你……”那头声音变了,外头华灯从车窗上像水一样潋滟流过。
简嘉不忍听,头仰得更高,笑:“妈妈,怎么又说这个,”她攥着胡桃里挣来的小费,一个看着气质蛮好的阿姨特意塞过来的,夸她恬静,让她想起远在美国的女儿,“我周末就回家看你。”
她告诉妈妈,自己在无印良品里打短工。
妈妈是探监回来遭遇的车祸,粉碎性骨折,至少要躺三个月,外公外婆是双职工,妈妈是独女,没有兄弟姐妹,简父这边两个叔伯曾因建商场批地的问题闹得很不愉快,出事后,只埋怨被牵连要接受调查,一家子的关系更僵,加之爷爷刚去世,除了退休的外婆能来帮衬,竟无第二人。
孤独倾城。
简嘉略显茫然的脸映在了车窗上,她是菱形嘴,不笑,也带点弧度,明明满腹悲伤,看着稀薄。
夏天仿佛是突然到的,还是那个日头,可一下毒辣至极,白昼如焚。道路两旁的绿化也就在热浪里头郁郁蒸蒸,氤氲不散,直到月亮升起来,挂在那儿,是个肉红色,在璀璨霓虹的映照下看着突然令人作呕。
简嘉总觉得它像身体的某一处,蛮淫、邪。
她还是难受,但羞耻心被缝进了嘴巴里,一声不吭。
从“龌龊之徒”一起出来时,稍许停顿,周琼转头看她:
“怎么了?”
简嘉已经换上了牛仔裙,帆布鞋,马尾扎得松爽。
但腰胯那不松爽,大概有半个月了。
“我腰不舒服。”其实她的描述不准确,但胯两边,到底怎么个称呼,她叫不出来,此刻,手摸上去,告诉周琼:
“这儿吧,连带着整条腿都不舒服。”
“是不是累着了?”周琼心不在焉地踩着高跟鞋,继续走。
两人坐上公交车,周琼建议:“要不,你百度一下?”
人真是忙傻了,简嘉大悟,低头划拉半天,浑身冰凉,再抬首,是一副大病加晚期的表情。
扯了扯牛仔裙,她难过开口:
“我怀疑我得了骨癌。”
周琼愣住,好半天,脑子转了几大圈,立马回骂:
“你有病吧?最多也就是个腰间盘突出而已,我爸就是,犯起来嗷嗷直叫,你肯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