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郁喜傻眼了,手指颤颤地握着簪子,几乎要掉下来,旁边几个宾客面露鄙夷,既然没胆子死,怎么就有胆子拿死威胁人?
谢怀源淡淡道:“把二小姐关到她自己院子里,无事不得出来,还有…”他看了瑟缩在一旁的碧姨一眼:“还有这个,打断双腿,扔出谢府。”
华鑫打圆场道:“二妹妹今日身子不适,要不先回去吧?”她看了愣在一旁的几个仆妇一眼,那几人立刻会意,连忙连拖带拽地把已经傻了的郁喜带了出去。
华鑫向众人道了个歉,宣布继续送灵。
自从谢必谦死后,她一直忙乱了许久,等到真出殡那天反倒清闲下来,谢家祖坟在会稽,在镐京的只是暂时另修的地方,但不管是老家的祖坟还是京里新修的,她反正是没资格去就是了。
她一回到院子里,就遣开众人,把自己房间里的铜箱拿出来,又取出一把小锁打开箱子,箱子空空荡荡,只有正中放着厚厚一摞纸,那是前几日钟玉交给她的,她想了想,把它塞进书包的最底层,预备着明日上学时用。
……
华鑫心里有事,所以第二日起的格外早,早早地就进了宫,探望了卧病在床的昭宁,她身体底子好,不似寻常贵女娇气,所有受的皮外伤早早就好了,只是皇后娘娘怕她伤口开裂,严令不让她下床,让她好生养着。
华鑫仔细看了看她的伤,除了腿上的一处擦伤,就属肩膀上的抓伤最严重,她担忧道:“这不会中毒吧?”其实她想说的是,古代又没有疫苗,万一得狂犬病了怎么办?
昭宁摆摆手道:“不过是咬伤,又不是有人下毒,哪里会中毒?你和那几个太医倒是一个口气,整日的逼着我喝药。”
华鑫道:“你就老老实实地喝吧,回头留疤了多难看。”她知道用寻常法子劝不了昭宁,便道:“你也是因祸得福,若是你这几日不在床上歇息,不是还要去上课?”
昭宁一听是这个道理,立刻就开心起来,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子话,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她离去。
华鑫今日特地来早了许多,隔着书包捏了捏那沓子厚厚地纸,想到今日筹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慢慢走进学苑。
学苑里除了魏太傅空无一人,魏太傅一早就到了,见她来得也这般早,有些讶异地道:“你们这班懒学生,平日里都是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的,你今日怎么来得这般早?”
这话把华鑫气了个仰倒,魏太傅这人还有一个毛病,说话专拣难听的说,人不爱听什么他偏说什么,她咳了一声,抬起头走到魏太傅面前,躬身行礼道:“太傅,学生今日前来,实在是有一惑想要求教太傅。”
魏太傅问道:“你且说来听听。”
华鑫故意作出满面犹豫,吞吞吐吐地道:“人常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孟子也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可若是哪位皇亲国戚犯了法,是否真的该与庶民同罪?”
魏太傅白眉一皱道:“犯了何罪?”
华鑫从钟玉给的那一沓厚厚的罪状中,挑出了一条这些士大夫最不能容忍的一条,沉声道:“僭越。”顿了顿,她补充道:“照说天子才赢用九九八十一排编钟,观八十一人的祭佾舞,皇子公侯一级只能依次递减为八八六十四,可这位…”
魏太傅生性古板,视礼法高于生命,一听这话,顿时勃然作色道:“是可忍孰不可忍!这简直是目无法纪,无法无天!莫非是想篡权?!将天子皇家至于何地!”他骂了一会儿,然后问道:“你说的这人是谁?”
华鑫没想到他这么大反应,做出一副没出息不敢说的样子,捏着衣角吞吞吐吐。
魏太傅道:“你不必害怕,这本就不是小女孩儿家该管的事,你只管告诉我,我来行这个公道,不会牵连到你。”
华鑫要的就是这句话,低声道:“是大皇子。”
魏太傅拈着几根胡须,忽然怒容一敛,似笑非笑地看了看了华鑫一眼,他虽然耿直,却也不傻,上下打量了华鑫几下,板起脸厉声道:“谢家小儿,你这般状告天潢贵胄,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57|7.18
魏太傅虽然个性耿直,但毕竟在官场了摸爬滚打了许多年,内里还是颇为精明的,眼光毒辣,他看华鑫言辞有些闪烁,便立刻厉声喝问。
华鑫心里一紧,咬了咬牙,立刻拿出了准备好的第二套说辞,沉默了片刻,才一脸义愤填膺道:“老师果然英明,我如此这般,是因为无意见过一户人家的数亩良田被大皇子所占,其状凄惨可怜,后来我稍稍打听一二,大皇子的府上的恶奴们仗着大皇子的势欺男霸女,横行霸道,京里的百姓敢怒不敢言,我虽年小,却也知道何为善恶,虽畏惧大皇子权势,曾有怯懦退却之心,但想到那些家破人亡的百姓,又不敢不言,所以才出此下策,请老师责罚。”说着就作势要跪下。
魏太傅脸色大为动容,连忙伸手想扶起她,后来想到男女大防,又缩回手,一脸感动欣慰道:“你何错之有?快快起来。”他本是担心华鑫这是权贵侯爵之间对储位的争夺使出的伎俩,想把他当刀使,所以才忽然变脸喝问,一般人若是做贼心虚,被猛人一问,必然会露出马脚,没想到华鑫早就背好了b计划,老头子没想过一个小姑娘有恁多心眼,立时就中了招。
他一脸赞叹道:“多少原本清正之人,一进官场就失了本心,变得圆滑刁钻,你一个小女娃娃能有这般古道热肠,敢言人所不能言,着实让人赞叹,为师没有白教你。”他想了想道:“只是以后不必用这种伎俩,不论大罪小罪,只要是犯罪,必然要受惩处,你只管告诉我便是。”
华鑫听到前面还有些忐忑,到后面就喜得连连鞠躬,魏太傅如今看她颇为顺眼,温言道:“你先回去吧。”他想着今日的课是上不成了,免得他看见大皇子,气得忍不住喝骂,他想着想着,抬手招来一个捧书的侍从,让他四处通知今日的课不上,又一甩袍袖,直奔有司衙门去也。
钟玉早就把衙门上下打点妥当,再说大皇子本就不是什么遵纪守法的良善之辈,衙门的人再把话说得添油加醋一番,十分说成二十分,魏太傅直气得胡子乱抖,立刻上书一封,又生怕皇上看不到,便把那封奏疏搁在袖子里,仗着自己两任帝师的身份,直奔皇宫而去。
华鑫见他一走,便知事情成了大半,心里不由得一松,站在学苑里连连拍胸口暗道好险。她刚算计完人,有些心虚,怕跟大皇子遇到,又想着下午女学还有课,所以把东西随意地收拾了一下,连忙走了。
由于她去得早,所以到女学时还未有旁人,只有一个嬷嬷在指挥着小丫鬟们做洒扫,这嬷嬷生的一张尖脸,眉梢细长,看着比季嬷嬷多了几分姿色,华鑫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那嬷嬷见华鑫看她,抚了抚身上的铁灰色绸缎,矜持一笑道:“奴婢是舒静轩的李嬷嬷,季嬷嬷今日不舒服,特地让老奴来代班。”
华鑫微微行了个礼,心里却有些嫌恶。要说李嬷嬷这人人品着实低劣,她本是原来先帝一个得宠妃嫔的宫女,后来那妃嫔失势,她立刻就转了风向,投到另一个得宠的妃嫔那里,帮着买了自己的主子,等到这个不得宠了,她又开始紧抱当时皇后娘娘的大腿,帮着作践羞辱自己的旧主,朝秦暮楚,拍马逢迎,拜高踩低,其人品着实可鄙。
记得当时昭宁跟自己聊宫中八卦的时候,提到这个人,华鑫当时还在纳闷这种人怎么能爬的那么高,现在想来,其实这等人才是最能适应宫中环境之辈。
华鑫心里不喜她,因此给她行了一礼之后便坐在窗口吹凉风,李嬷嬷看她一眼,心中冷笑,她知道进来谢府最得意的不是号称战神的谢怀源,是跟华鑫有龃龉的二少爷一脉,皇上近来对谢怀源颇为猜忌,连带着对华鑫也有些不满,她看华鑫这般作为,暗骂她失了势还摆架子,便想找着法子整治她一番。
她这等人拜高踩低惯了,干这种事时脑子转的极快,眼睛一转,看到一个小丫鬟,便上前拎住她的耳朵骂道:“作死的下人,干活这般不利索,莫不是想偷懒?!”她又看了一眼华鑫,指桑骂槐地道:“别以为你原来是皇后娘娘宫里的,现在就可以肆意妄为了,离了贵人啊,你什么也不是,现在还不把眼睛放亮点,待人客客气气的,贱命一条,还以为你真是金枝玉叶啊?!”
华鑫本来还没觉着什么,但听到后来她越说越意有所指,忍不住皱了皱眉毛,等到她说到‘别以为你有个同胞的姐妹在皇上身边当差你就可以胡乱偷懒,当差的是什么,一条狗而已‘这句话时,终于忍不住恚怒,站起身冷冷地看着她。
李嬷嬷被她冰寒的表情吓了一跳,随即更涌起一股莫名的羞恼来,扬着眉毛道:“谢家姑娘该好好学学些规矩礼仪了,有这么看着自己师傅的吗?”
华鑫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道:“为人师表者,更应该树立榜样,谨言慎行,力求以身作则,嬷嬷倒好,满口的污言秽语,说东道西,与那市井的妇人有何区别?!”
李嬷嬷怒声道:“是你是教养嬷嬷还是我是?!”
华鑫道:“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这话反着来想。认人为师,是因为他必然品行清正,才配为师,而不是她多吃了几年饭,占了个师傅的名头,嬷嬷想教我什么,学那泼妇骂街的做派,还是四处打人骂狗,谄媚逢迎,欺上媚下?!”
此时已经来了几个女学的学生,正好奇地窃窃私语,是不是还指点李嬷嬷几下,显然对她的人品也有些了解,李嬷嬷见华鑫说的掷地有声,心中有些胆怯,但看到几个贵女指着她暗暗发笑,她心里的火腾就冒了出来,高声道:“老奴身份虽低贱,但到底也是上面指派的人,谢家小姐既然如此不恭不敬,就算不为着老奴自己的颜面,为着上面的人,老奴也不得不罚了!”说着就扬声道:“来人啊,把戒尺拿上来!”
华鑫原来听说过季嬷嬷有柄戒尺,不过季嬷嬷向来信奉以德服人,这把戒尺至今还未有动用的机会,没想到今日在她身上开了荤了。不过她犯了驴,心里憋着一股气,挽着袖子就把手露了出来。
李嬷嬷清楚戒尺,本来是想听她哭喊告饶,想着小女孩吓唬吓唬也软了,自己还能捞回面子,让丞国公和青阳公主的女儿求饶,传出去人人都会道她李嬷嬷好手段,可她见华鑫一脸硬气,更有些下不来台,心中一怒,高声道:“给我打!”
那竹尺又长又韧,在空中挥舞时能发出‘刷刷’地破空声,打在人手上却是沉闷地响声,打的人尖锐的生疼,几个贵女都低呼起来,有几个忍不住向李嬷嬷求起了情,此时已经打了十多下,华鑫的手心一片肿胀,李嬷嬷看她还是一脸硬气,心里有些害怕,生怕真把她打出什么事来,连忙就着这个台阶下了,挥手叫停。
她本还想喝骂几句找回面子,但又怕华鑫继续硬着,让她更拉不下面子,只好不发一语,挥手让人把华鑫先带下去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