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皇后抱走皇长子,稍稍安定了些,就主动把人带来拜见太后,那是让太后过目安心的意思。
孙太后与孙子接触得少,抱了抱孩子,就命宫正王婵传万贞过来。
万贞心中槽点满满,脸上却满面春风,笑盈盈的走进来逐一给孙太后、钱皇后、重庆公主、皇长子行礼。小皇子被新乳母抱着,一见万贞就立即伸长了手臂啊啊直叫。
万贞对皇家的规矩体之严苛体会又深了一层,没得到太后允许,哪里敢去抱他?小皇子没能如意,顿时委屈得眼泪飙飞,哇哇大哭。
这孩子对万贞的意义不同,他哭成这样,万贞心里也不好受。只是提铃受罚的事过去才几天,她哪里还敢造次。
钱皇后见小皇子哭得声嘶力竭,也坐不住,连忙起身来问乳母:“珍娘,怎么回事?小爷是饿了还是尿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新乳母一边抱着小皇子哄,也急得脸上见汗:“没有啊!小爷才吃饱换完尿布,刚刚太后娘娘看的时候还好好的呢!”
孙太后咳嗽一声,道:“贞儿,把濬儿抱到哀家这里来。”
万贞得了允许,这才走到钱皇后和乳母这边行礼致意,伸手来抱小皇子。
小皇子一被她托住,立刻急不可耐的扑了过来,紧紧地揪住她的衣领,趴在她肩膊上委屈的抽嗒。
万贞一手抱着小皇子,一手拿着丝绢替他擦眼泪鼻涕,柔声哄道:“小殿下,别哭了!哭得眼睛肿着,鼻子红着,就不漂亮了喔!”
小皇子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烦,一边打嗝一边挥手,把万贞脖子上都挠出了几条红印,哭倒是没哭了。
钱皇后心中错愕,旁边的重庆公主才四岁多,却正是好奇的时候,直接就问:“皇祖母,这个姐姐是谁?干什么的?”
孙太后笑道:“她是贞儿,平时在祖母宫里是管外务的。”
钱皇后有些惊异的看了万贞一眼,笑道:“这么小年纪的外务女官,倒是少见。母后,难得小爷喜欢,不如您把贞儿赏给我罢!”
孙太后道:“贞儿救助了贵妃,又在贵妃坐月子时侍奉皇孙,因此濬儿见她亲切。你如今才将濬儿带到坤宁宫,正要好生将人带熟,如何能再带个让濬儿信赖的人过去?”
钱皇后把小皇子身边所有侍从都换了个遍,正是为了能将人养亲。万贞若单是太后宫里的人,与小皇子亲切些无妨,但她曾经侍奉过贵妃坐月子,那是万万不能带走的,便转口道:“如此,还请母后从仁寿宫替儿臣选几个老成嬷嬷,帮着儿臣照应小爷。”
孙太后摇头,缓声道:“梓娘,世间当娘的虽然对孩子用心,但唯有孩子心里也将自己视为倚仗时,才会真正尽心。濬儿由你抚养,便由你照应,哀家不会多言,更不会插手。”
钱皇后得正统皇帝支持,抱养了皇长子,固然心喜,但也怕因此之故太后派人来指手画脚,到时候孩子养好了功劳是太后的;孩子没养好,却成了她没用心。现在得了太后的允诺,由不得她大喜过望:“儿臣谢母后宽容信任之恩!”
孙太后轻叹一声,道:“你和皇儿年纪尚轻,子息之事长着呢!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若哪天你有了脉息,哀家便把濬儿接回仁寿宫,如何?”
这话连钱皇后以后生育了嫡子可能出现的情况都考虑到了,虽说有警告钱皇后的意思在内,但却是明明白白的两全之策,莫说是帝王家,寻常人家的婆婆,能为媳妇考虑到这一步的都没几个。
钱皇后多年来因为无子,在孙太后面前总是先心虚几分,并不怎么敢亲近。这时候却心有所触,郑重的跪下大礼拜谢:“儿臣明白母后的苦心,定然全心全意照料皇长子。若有那一天,儿臣不敢保自己并无私心,然而一定恪尽母职,听任皇爷裁处。”
钱皇后的话说到这一步,孙太后也不为已甚,摆手让王婵将钱皇后扶起来。看看万贞抱着的小皇子,又看看旁边似懂非懂,还规规矩矩坐着的重庆公主,沉默了一下,轻声道:“好生善待贵妃,她虽然脾气不好,到底为你们生了一双儿女,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钱皇后恭恭敬敬地道:“儿臣明白,周妹妹生儿育女,于国有功。儿臣一直厚赏重赐,逢时过节,礼仪不敢有丝毫懈怠。”
孙太后只乐意看到大面上的家庭和睦,私下的争宠半艳实在是不想管,不想看。钱皇后答应了,她就当对方能做到,又指了指万贞,道:“以后你们没有过来,每逢一、五,哀家便派贞儿去探望皇孙。”
第三十章 天涯何处不相逢
孙太后能不插手皇长子的养育,已经让钱皇后心满意足,只在她没带人来请安时,才派人去探望,这都不叫事。钱皇后满口答应,放下心思和重庆公主一起陪孙太后说笑。
孙太后平日虽然有无数近侍命妇奉承,日子也过得开心,但这种开心跟至亲骨肉间的温情终究还是不同的,直到将近饭食才让皇后离开。
小皇子一直倚着万贞不放,皇后离开的时候都趴在万贞怀里睡着了。钱皇后有些惊奇,接过睡熟的小皇子后,对万贞笑了笑,道:“既然小爷喜欢亲近你,你平日下差有空暇,不妨常来坤宁宫陪陪小爷。”
万贞垂首行礼,回答:“奴听凭太后娘娘吩咐。”
钱皇后也就是随口一说,万贞不应,她就在侍从的拥簇下走了。
可能是为了让孙太后放心,钱皇后抱养小皇子后,隔三五天就会主动带着重庆公主和小皇子过来给太后请安,连带着正统皇帝来仁寿宫的次数,都比以往多。仁寿宫倒是比以前要热闹些,许多想接近皇帝一步登天的小宫女都春心萌动,在服饰上猛下功夫,叫万贞见识了一下什么叫粉红黛白,三千佳丽争奇斗艳。
万贞除了奉太后之命陪同小皇子,从不往帝后那边凑,在这种浮躁的环境里倒是显出了异于常人的稳重,越发让孙太后另眼相看,虽然没有给她升官,却时常让身边的女官办事时把她带在身边。
其中万贞也见过来仁寿宫给孙太后和贤太妃吴氏送节礼的陈表,后者上次从她这里拿了钱后,果然请了个老秀才教他读书。渐渐地在万贞面前,竟然不再阴阳怪气,开始交往正常化起来了,居然会趁万贞处理新南厂事务之余跑来讨主意:“贞儿,王妃身子骨重,想挑个内侍协理内务,你觉得我去好还是不去好?”
万贞不关心王府的事,如何能替他出主意,无奈的道:“我都不知道郕王府有些什么人,哪知你去好还是不去好?”
陈表笑道:“我和你说,你不就知道了?”
他去郕王府近一年,别的不说,王府的人事关系倒是摸得一清二楚:这位郕王,是当今的亲兄弟,生母是吴贤太妃。宣庙只有二子,又没有争储一类的风波,这兄弟俩感情倒是挺好。以至于郕王及冠多年,早该就藩,却因为皇帝没有下旨而拖了下来。
郕王娶王妃汪氏,侧妃杭氏,另有侍妾六人。除了汪王妃现在有孕,还没有子女,后院之事说来也算简单。汪王妃怀孕的胎相不好,需要养胎,杭氏又自忖无能,不敢独管内务,便只能从侍从中选取得力人手来协助。
陈表平日做事勤勉,汪王妃有意选他,但郕王身边的宦官高平觉得这是件美差,有意相争,陈表心里便有些拿不准。
万贞奇道:“王府不是有长史管事吗?内院还有什么事?”
陈表哈哈大笑:“傻话,长史掌仪卫王驾,政务朝议,藩地属务,宗亲往来,已经忙得不可开交。王府那些私库商事,姻亲勋贵一类的事哪里管得过来?凡是王爷身边的大太监舒良不管的事,都归在内务一边,也很不少……而且高平之所以想跟我争这差事,是想谋小主子身边将来的位置。”
万贞明白了,郕王妃若是生子,既嫡且长,那是无可置疑的郕王世子。高平想挤到王妃身边去,其实是看中了将来,这是个长远的打算。但万贞却直撇嘴,道:“你要是也想图郕王世子身边的位置,那我劝你早早死了这条心,老老实实地读书学厨去罢!”
陈表有些不服:“你看,皇爷身边的秉笔大太监王公公,王爷身边舒公公,都是因为自小服侍他们,才水涨船高,有如今的地位,我怎么就不能图以后了?”
万贞嘿然一笑:“人家那是有基础,由着主上指派的。你呢,到郕王府不过年余,就算这一时争赢了高平,根基也不够人家推几下的。再实在点的说,郕王妃既然怀相不好,这其中风险就很大,一旦出了什么意外,高平或许能仗着服侍郕王十几年的情分脱身,你就未必了!”
陈表叹了口气,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总有些不甘心。”
万贞笑了笑,沉吟着道:“郕王现在也不过二十来岁,王妃刚得头胎,世子什么的,我看你还是不要想太多,先读好书再说。”
陈表读书有了点儿进步,这种明显获得了以前不知道的知识的快感,很容易提高人学习的兴趣。陈表从一开始的被逼着读书,到现在自己想多读些书,心理有了转变,倒不急着一时半刻的跟高平争长短了。万贞的建议他也接受,点了点头,忽然又问:“贞儿,你是不是还在找像藏地来的了性禅师那样的有道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