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舅舅,僰昭不敢再放肆,被田雪乖乖拉上了楼。
无精打采地走上楼梯后,僰昭准备回自己的房间,却被田雪忽然拉住,她吃惊地回头看着对方,这个脾气好得近乎懦弱的嫂子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笑着用口型问她:“要不要去悄悄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将提包和随身饰品交给满面笑容的女佣“代为保管”,又经过一轮严格苛刻的“安全检查”后,薄荧终于进入了僰家的大宅,一楼的非相关人士已经被全部清空,只剩下圣诞气氛浓厚的豪华圣诞树和坐在圣诞树旁沙发上全神戒备、厌恶地盯着她的僰安秋和僰庭春。
僰庭春的眼里除了厌恶,还有一层漂亮女人对漂亮女人的嫉妒,浅薄地浮在她狭长优美的眼眸里。
他们谁都没有出声,仿佛是在借此给薄荧心理增压,而薄荧甚至连理会的精力都懒得分给这种小伎俩,在两人开口之前,就仿佛自己家一样自顾自地在他们对面坐了下来。
“谁允许你坐下的?”僰安秋沉着脸看着薄荧。
“我在这里坐下,还需要谁的允许吗?”薄荧对着他可怕的脸色微微一笑,带着讽刺笑意的眼波接着扫过一旁的僰庭春:“爸?妈?”
躲在二楼抓着楼梯扶栏偷听楼下谈话的僰昭被这等同于平地炸雷的一声“爸妈”给震得险些从楼梯上摔下,身后一只熟悉的手及时拉住了她,她神情惶然地向后看去,田雪对她再次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后,随即就重新专注地看向了楼下。
“你给我小心说话!”楼下的僰安秋在低声怒喝:“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竟敢就这么冒冒失失地来了,如果那些追在你身后的狗仔拍到你出入僰家这一幕,你知道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麻烦吗?!如果你还想得到僰家的帮助,就不该做出这样的莽撞行径!”
僰庭春也冷冷地看着薄荧,仿佛在看一个不自量力上门勒索的小丑。
薄荧望着两人,不置可否地轻笑一声:“我有说过一句,我来这里是为了寻求帮助吗?”
僰安秋和僰庭春警惕地没有说话,目光狐疑。
“十四年前,当我被福利院的孩子们投掷爆竹的时候,我没有来寻求你们的帮助,十四年后,我在酒桌上强颜欢笑喝到胃出血的时候,我也没有来寻求你们的帮助。”薄荧微微一笑:“在我最难堪的时候,我没有来寻求你们的帮助,你们为什么会反而认为,现在功成名就的我会向你们寻求帮助?”
“不管怎么样,你都该更谨慎。”僰庭春开了口:“僰家好不容易才把网上那些流言压下,你就别给我们添麻烦了。”
僰庭春心中对薄荧的愧疚在她登门出现的那一刻就被抛在了脑后,此刻僰庭春的心里只有满满的埋怨,埋怨薄荧的不知趣,埋怨薄荧的不懂事,她怎么可以就这么找上门来呢?难道她不知道家里还有僰昭,还有那么多双不相干的眼睛吗?她的丈夫郭恪正处于竞选中央政\治局委员最关键的时期,一点错都不能出,她为什么要来到这里?她好好地做她的大明星不行吗?僰家动用这么多关系替她压下网上的流言,难道她还不满足吗?
“……过去,我们是有疏忽。”一听不是来要挟的,僰安秋的神色稍霁,有了虚情假意的余裕:“你现在长大了,懂事了,应该明白——我和你母亲的身份注定有许多身不由己。除了认祖归宗以外,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说出来,我们会想办法尽量弥补你的。”
“你们想怎么弥补呢?”薄荧好像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似的,嘴角闪过一丝嘲讽的笑意:“垃圾在扔出手中的一瞬间,就和扔出垃圾的人毫无关系了,对你们而言,我只是一个让你们不愿想起的错误,一个让人蒙羞的污点,可是对我而言,不是这样。”
“你们说过只要我乖乖听话,就会回来接我。”薄荧用闲谈的平淡口吻说:“我等了很久,等了一夜又一夜,一年又一年,用了很久的时间,才终于让自己相信,你们是真的不要我了,真的抛弃我了。”
“我们也有难处……”僰安秋面露哀愁,僰庭春在一旁配合着红了眼睛。
而薄荧,脸上只有淡淡的嘲讽。
身居高位、呼风唤雨的舅舅依旧衣冠楚楚,养尊处优的母亲依旧容颜美丽,从二楼俯视两人的僰昭却觉得自己的两位至亲前所未有的陌生与可怕。
旁边的田雪看了失魂落魄的僰昭一眼,悄然无息地后退到走廊的拐角打起了电话,在半晌等待后,电话被接通,那端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年轻男声:“我不是让你没事别给我打电话了吗?”
“你猜的没错,薄荧果然和僰安秋有关系,她就是僰安秋和僰庭春乱伦生的孩子。”田雪对男声的不耐烦恍若未闻,开门见山地说道:“薄荧现在就在僰家,我看她来者不善……我应该怎么做?”
“你马上把消息透给郭恪。”电话那端的声音立即急切认真起来:“务必要赶在薄荧和那两夫妻握手言和前让郭恪到场!”
“秦焱!”在对方挂掉电话之前,田雪叫住了他,她一向死水般没有朝气、麻木无奇的眼中忽然焕发出强烈的光彩:“我有帮到你吗?”
“你帮了我大忙。”秦焱的声音柔和下来:“记住,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等我回头给你电话。”
仅仅是一个缥缈无踪的承诺,就让田雪死寂已久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
她不在乎秦焱对她是不是只有利用,她就像一只昏了头的飞蛾,火焰让她看见光明,她就朝着灰飞烟灭的结局头也不回。
秦焱挂了电话,重新走回集团大会议室。他不顾台上还在作年终报告的子公司负责人,快步走到秦昭远身边,伏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两句,秦昭远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周身的气场却变得越发冷酷锐利,会议室里的其他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全都揣测不安地看着两人,台上作报告的子公司负责人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最终完全停了下来。
程遐一言不发地看着两人,眉头微微下压。
“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吧,剩下的内容改日再议。”秦昭远说。
股东和高管们面面相觑,接着一个接一个地站了起来,识趣地陆续离开了。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秦昭远冷冷地看着程遐,开口了:“我已经警告过你,不要再和薄荧有所往来了。”
“我也已经回答过你了,这是我个人的私事。”程遐面无表情地说。
“你的私事如今已经影响到了集团的整个大局,这还是你一个人的私事吗?”秦焱在一旁唯恐天下不乱地说。
程遐冷硬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他皱起眉,冷冷的目光射向秦昭远身旁的秦焱:“薄荧出什么事了?”
“一个无权无势的乱伦私生子,沉默这么多年后忽然大摇大摆地上门勒索闹事,你说——如果不是背后有你撑腰,她有胆子这么做吗?”秦焱质问。
“就像当年你敢敲开我的房门,叫我一声大哥那样?”程遐冰冷的神色里闪过一抹讥讽。
“你!”秦焱瞬间涨红了脸:“难道我不该喊你大哥吗?我们血脉相连,原本就应该携手共进退,是你一步步把我逼到现在的位置!”
“腿长在你的身上,路是你自己走出来的。”程遐冷冷说:“这世上或许有人能主宰你的人生,但那不是我。”
秦昭远垂下目光,不辨喜怒的目光落在左手手腕上佩戴的,由月像盈亏、深蓝色盘和蓝宝石星瀚三层表盘组成的金属腕表上,他望着灿烂星河中由银白色镂空柳叶针投下的阴影,忽然开口打断了秦焱和程遐的争论:
“我快死了。”
平静到漠然的声音如同一个深邃无底的黑洞,瞬间吸走了会议室里的一切声音,只留下无边的死寂。
程遐皱起了眉,眼底流露出一抹错愕,而秦焱则在呆立半晌后,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地死死盯着秦昭远:“爸……你说什么?”
“两个月前,我检查出了晚期骨癌。”秦昭远平静地说:“如果没有意外,最多一年,逸博集团就需要进行权力交接了。”
“骨癌?”秦焱呆呆地看着秦昭远,依旧是不愿也不敢相信的表情,他想要露出他惯常散漫的笑容,露在脸上的却是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表情:“是不是检查错了?怎么会是癌……而且还是晚期呢?”
程遐不言不语,神色复杂地看着秦昭远。
秦昭远对秦焱的话恍若未闻,他按照自己的步调,继续着未完的话语:“在我死前,谁先签下塞维利亚逸博城的合同,谁就是逸博集团下一任的掌门人,如果没有人能达到我的要求——我已写下遗嘱,包括逸博集团在内的所有遗产,都将捐给慈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