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背影远去,齐少冲悄然松了一口气,不敢看穆子石的脸色,心头却移去一块大石,朔风虽寒,却凛冽得无比可爱,如酒如酪如春风过境万物生。
东宫虽是故地,但十年前一场大火,重修后毕竟有所不同。
穆子石仍被赐住昭旭殿,这也是齐少冲体恤他与故太子的恩情,穆子石谢恩如仪,脸上却淡淡的没有半分喜色,人已故去,琼楼玉宇与猪圈马棚又有何异?
待安置下来,服侍的宫人便上来见礼,领头的细眉杏眼,模样很是温柔,穆子石打量她片刻,道:“你就改叫碧落罢。”
那宫女微微一怔,屈膝道:“碧落谢大人赐名。”
穆子石亲手将她扶起,碧落恍惚听得一声极低极轻的叹息。
待到掌灯时分,外面地上已积了一层雪,齐少冲穿过重重宫廊进得昭旭殿,穆子石尚在书房里,未曾歇下。
书房燃着地龙,很是暖和,檀木书案边银灯高照,两个宫女垂手静立,一派富贵安逸气象,但不知为何,看着灯下那单薄的身影,竟令人有流年黯淡之感。
齐少冲走近前去,温言道:“今日刚到,天气又寒冷,为何不早些休息?”
穆子石头也不抬:“今日事今日毕,趁热打铁,趁病要命。”
齐少冲道:“什么事这样急?”
穆子石微笑:“写奏疏……弹劾安王齐延澈不仁、不敬、逾矩、残暴,妄测圣意、□臣下。”
齐少冲吓了一大跳:“你想父皇怎么处置他?”
穆子石摸了摸脸颊,兀自有些热辣辣的疼痛:“褫夺王爵废为庶人……否则我堂堂东宫少傅,平白被当众掌掴批颊,还有脸活得下去么?若不死劾,会被天下读书人戳脊梁骨,骂我攀附权贵,毫无骨气颜面。”
慢慢放下笔,颇为欣赏的看了一遍奏疏,赞道:“字字珠玑,气贯长虹,我自己读着都热血沸腾。”
齐少冲哭笑不得:“父皇不会废了安王,赤乌台数年,贞妃伴驾有功,若不是她细心照顾,父皇恐怕熬不到重掌天下的时候。”
穆子石悠然道:“弹不弹劾在我,处不处置在皇上……再说皇上一点儿也不糊涂,或许就等着我当这恶人呢。”
齐少冲踱了几步,挥手令碧落等人下去,低声道:“今日重玄门,我跟你说的……”
穆子石薄唇微勾,讥诮之意显露无遗,打断道:“殿下过重玄门时,瑞王安王在,皇上的人也在,子石有些话不能明言,只能拿腔作调的敷衍一二。”
齐少冲见他神色大异往常,不由得有些心惊:“什么话?”
穆子石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道:“殿下,你要的……到底是什么?我答应过慧纯太子,会死心塌地的服侍你辅佐你,你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请直言就是,至于什么卧榻之侧有我一席之地,还是省了罢。”
齐少冲愕然,忙道:“子石,你是不是怪我把你从雍凉带回来?可我从未逼迫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