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对沿街乞食的母子也走到了这里,手里各拿着半块蒸饼吃得正香,全然没有注意周围的情形。就在此时,巷子的转角处有一人骑着快马狂奔而来,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着:“闪开!都给我闪开!”
那声音清脆悦耳,竟是个正当妙龄的美丽少女。
少女的马似乎是被惊到了,一路拼着命地狂奔,根本不受她的控制。路人纷纷躲到一旁,而当那对母子反应过来的时候,扬蹄嘶鸣的骏马距离他们已不过两尺之遥。
“啊——”那个名叫阿福的小男孩儿惊恐地叫出声来,却已来不及躲避。
眼见就要有人命丧于马蹄之下,少女拼尽全力调转马头,不料用力过猛,自己竟被那发狂的马儿甩下了马背。
“救命啊!”情急之下,少女脱口而出的竟是一句突厥语。
她下意识地用手护住头部,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有一人倏地掠到她身侧,速度之快,疾如闪电。
待她再度睁开眼睛时,已然坠入那人温暖的怀抱之中。
☆、第150章 余烛
李琦扶着那少女在地上站稳,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没……没事。”少女惊魂未定地抚着胸口,看到自己的马越跑越远,不禁惊呼,“哎呀,我的马!快,快帮我追回来!”
这少女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明眸皓齿,顾盼神飞,发丝在夕阳下呈现出可爱的棕黄色,周身都透着一种妙不可言的异族风情,看样子似乎是位突厥姑娘。塞外的女子素来比汉人奔放,尽管刚才坠马时被一位陌生男子抱在怀中,这少女却丝毫没有觉得羞怯,反而很大方地拉着他与自己一起去追那匹脱缰的马。
李琦虽擅长马术,却仍是几经周折才将那匹马制服,然后把缰绳交给那突厥少女,好言提醒道:“这匹马是突厥马中的良种,速度快,性子烈,一般人很难驾驭的,姑娘以后一定要多加小心才是。”
“这是我叔父的马,我偷偷骑出来的,所以它不太听我的话。”那少女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再度翻身上马时便多加了几倍的小心,在马鞍上坐稳后,才对他笑着一抱拳,“哎,你身手很不错嘛,谢了!”
李琦一笑,用突厥语对她说:“不用客气。”
少女惊讶地张大了嘴:“你还会说突厥话?”
李琦谦虚地笑道:“就会这一句。”
少女不禁掩口一笑:“你这个人,还真挺有意思的。以后若有缘再见,本姑娘一定要和你切磋切磋骑术,怎么样?”
李琦微笑着答应:“好啊,一定奉陪。”
“我姓阿史那,名字叫做圆圆,你可得记住了!”少女丢下一句话,然后一甩马鞭扬长而去。
临行前,她回眸对他粲然一笑,如烟花乍亮。
李琦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便继续往城北十六王宅的方向走去。那对沿街乞食的母子一路跟着他,想必是见他衣饰华贵,料想着此人定然是个肯施舍银钱的,便打算借机碰碰运气。果然,这位丰神俊美的贵公子没有令他们失望。
李琦停下脚步,从怀中取出两锭金子递给那妇人,道:“来,拿着吧。这钱虽然不多,却也够你们母子花上一阵子了,以后或是投奔亲友,或是自己置办一份小产业,总归是能找到出路的。”
那妇人一辈子都没摸过这样明晃晃的金子,一时不禁有些呆住了,怔了半晌,方才拉着儿子跪下来千恩万谢地磕了好几个头。然而此时,他们的恩人早已走远。妇人扶着儿子站起身时,只见一个身穿粗布青衫的白胡子老头儿正站在自己面前,一双深邃的眸子定定地盯着她的儿子,直看得她心里升起一阵莫名的寒意。
“你……你是谁?”妇人开口时,声音都有些微微发颤。
“我叫连城。”白胡子老头儿淡淡开口,随手丢给她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令郎资质不错,看得出是个习武的好材料,从今天起,他就是我的门下了。”
“不行!”妇人想都没想,就斩钉截铁地拒绝,“我不要你的的钱。我再穷,也不会卖自己的儿子!”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瘦小的儿子紧紧护在怀中,仿佛生怕他被这古怪的老头儿抢走了似的。
“无知妇人。”连城老头儿呵呵一笑,语气平静而残忍,“你以为,你能给你的儿子带来什么好处,难不成就让他跟着你一辈子在街上讨饭么?就算讨到了几个钱,你们孤儿寡母还不是要坐吃山空,然后继续当叫花子?能被老夫选中加入‘青蔓’,那是这孩子的福气,可别因为你的见识短,耽误了他一辈子的前程。”
“青蔓?”妇人喃喃重复着,并不知道那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存在。
“孩子,那你的意思呢?”连城走过去摸了摸小男孩儿的头,声音十分慈祥,“你是想跟着你娘一辈子当个叫花子,还是想跟着我去学本事,以后出人头地?”
小男孩儿想了想,然后很认真地说:“我不要当叫花子,很丢人的。”
“好,有志气!”连城朗声大笑,牵起小男孩儿的手大步流星地离开,“走吧,孩子,我现在就带你去拜见少主,若是能被他看中,那你可就真的走运了。”
“少主……”小男孩儿喃喃,仰起脸问,“他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吧?”
“那是自然。”连城得意地抚了抚胡须,“放眼天下,武功能胜得过少主的人,不会超过五个。”
小男孩儿点点头,目光中露出崇敬和期待的神色。
“阿福!”妇人唤着儿子的名字,急急追了上去,“阿福,回来,你不能跟他走!你不要阿娘了么?”
小男孩儿却天真烂漫地笑了起来,回头向母亲远远地挥了挥手,一脸兴奋地说:“阿娘,你不要担心,等我学到了本事,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阿福,回来!”妇人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着,无奈长期饥饿之下身体实在虚弱,根本追不上那健步如飞的老头儿。
如血残阳下,那一老一小都走得飞快,转眼就消失在街巷尽头。
妇人气喘吁吁地追着,终于累得颓然跪倒,绝望地看着儿子远去的方向,心中忽然闪过一种不祥的预感——
或许,他走的是一条不归路。
.
这一年正值突厥内乱,北方的大草原上风波迭起。
突厥三大部落拔悉密、回纥、葛逻禄共同攻打骨咄叶护,将其杀害之后,又推选拔悉密酋长为颉跌伊施可汗,回纥、葛逻禄分别为左叶护和右叶护。所谓“叶护”,即是突厥一种高官的称谓,地位仅次于可汗,一般多由可汗的子弟或宗族中的强者担任,父死子继。此时,突厥余众又共同推举判阙特勤之子为乌苏米施可汗,又以其子葛腊哆为西杀,掌控西兵的兵权。
李隆基曾遣使劝说乌苏米施可汗归顺大唐,然而这位心高气傲的可汗执意不从,于是,朔方节度使王忠嗣奉命在碛口发兵示威,乌苏米施可汗惊惧之下终于上书请降,却一直拖延着不来向唐军投诚。王忠嗣知其有诈,便遣使说服拔悉密、回纥、葛逻禄三部共同讨伐乌苏米施可汗。
大军压境,乌苏米施可汗败而遁走,国中顿时一片大乱。王忠嗣乘胜追击,擒获了乌苏米施可汗的大批部众。其余突厥贵族也纷纷携部众来向大唐投诚,抵达长安之后,李隆基亲自召见了他们,赏赐甚厚,并命人几日后在麟德殿备下盛大的宴席,准备好好款待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