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到底乡里人哪里喝的起那烧酒锅里出的第二锅,高粱加上麦麸子、米糠之类的辅料,第一锅酒烧完之后,把原材料再入窖发酵之后,四五日之后再取出用来烧酒,这第二锅流出的酒才是真正的“二锅头”。
到最后几锅浓度不断下降,也就是十几来度了,就是好杯中之物的人口中所称的“酒稍子”,牛二弄了些来,又打了几只小家雀儿,胡乱去了毛,小绒毛更不费事。烧刀子一点就着,就着火将那些个费眼去找的小绒毛一燃而尽,老香了。
虽然只是不知道是第几锅的“酒稍子”,不过咪了几口就觉着从嘴到胃一条线下去,彭大壮立时就有些上头。滋溜一口酒,吧唧一口菜,等回到家来舌头都捋不直了,黑甜一觉。
一觉睡醒胃里火烧火燎般难受,正好闻见厨房里鸡汤煮地差不多了,二话不说,拿了碗连肉带汤地盛了一碗,砸吧着嘴也顾不得烫,连吸带吹地吃得那叫一个香。
俗话说得好,恶人自有恶人磨,彭大壮是个滚刀肉、混不吝,彭二壮媳妇儿倒也不怎么敢正面杠,不然彭大壮犯起浑来,闭了眼嚷骂上几句可不是自己个儿寻晦气,因此平日里只是拿好话搪塞,暗戳戳挑拨。
见彭大壮酒醒了,舀了一大碗鸡汤,那碗里冒尖堆着鸡腿、鸡胗和鸡翅根,彭二壮媳妇儿眼尖,瞧了个真切,不由就嘟囔:“这大哥勺子使得真好,一勺子下去捞上来的都是好东西。”
彭大壮几口撕巴了一个鸡腿,就着喝了一口鲜鸡汤,接着又从碗底捞起来鸡肠,一大口塞进去,嚼的津津有味。
这时候彭二壮媳妇儿忍不了了,彭二壮就好这一口,每次杀鸡都不让扔,鸡杂都有股子臊味儿,得细心用剪子从顶端破了口子一路子滑下去,破开清洗,再拿粗盐放手心揉搓几下,和着鸡汤吃,又韧又有嚼头。彭二壮媳妇儿就等着自家男人到了家,乏了一天,就着鸡汤喝点子酒解解乏。
一只鸡能有多少鸡肠?那彭大壮一大筷子的量,估计全进他肚子里去了。
“大哥,锅子里可还有鸡肠吗?那些个鸡腿鸡胗的好东西,二壮倒没什么,他就好个鸡肠子下酒,烦你给他留点儿。”
若是彭二壮媳妇儿不高兴地问,彭大壮倒还能梗着脖子问一句“他能吃我就不能吃啊”,可彭二壮媳妇儿抱着孩子笑眯眯地问,自己也没去帮着浇冻水,再说别说鸡肠了,鸡腿和鸡胗也被自己吃了,倒有些不好意思:“弟妹,你看这怎么说的?我一觉睡醒迷糊着呢,那鸡肠都被我给吃了。”
“你说说你,喝酒了不说安分挺尸去,倒将你干半日活儿的老子和兄弟的那口食给吃了。”彭大娘也护着彭二壮媳妇儿。
彭大壮挠了挠头,“多大的事儿?剩下的我们大房晚上都不吃了,都留给爹和二壮不就行了。”
刚刚彭大壮吸溜着鸡汤的时候,妞子就离了老远眼巴巴看着,虽不敢同她爹要上一口,可好歹晚上还能有鸡汤泡饭,说不得还有两三块肉吃。
可彭大壮一张口,就将杜小芹和妞子晚上喝鸡汤的念想给灭了。
晚上吃饭,彭大娘忙着给彭大爹碗里夹肉,还抽空儿给孙子舀了浓浓一碗,撇了上面的浮油,细细吹了给自己孙子,而彭二壮媳妇儿赶着给彭二壮从碗里捞鸡胸脯肉。
妞子看着鸡肉一块块往别人碗里飞去,舔了舔嘴唇,夹了一筷子盐水青菜往嘴里扒拉饭粒。
杜小芹心下不忍,端了妞子的碗就去舀鸡汤。
“嫂子,不是我为人刻薄不给妞子吃,下晌大哥将一只鸡吃了有一半,我也不曾有半句埋怨。是大哥自己看不过去,说晚上你们大房就不动这锅鸡汤了。”彭二壮媳妇儿见杜小芹用勺子往妞子碗里加鸡汤,立马开口道。
杜小芹鼻观眼眼观心,仿若未闻,只是手里勺子舀鸡汤的速度快上了许多,将妞子碗里舀了大半碗的鸡汤才住了手,“弟妹,我们大人怎么都行,妞子还在长身体,不过一碗鸡汤,给孩子喝吧,馋了半日了。”
“人都说守多大碗吃多少饭,嫂子,你可也得体谅体谅爹和二壮,家里那些个农活儿都是他们两个人干的,夏日里一滴汗摔八瓣儿、冬天冻得晚上上炕脚指头儿都弯不了,比不得你娘家哥哥妹妹想吃肉就吃肉,这点子荤腥不该紧着干重活儿的人?”
杜小芹说了一句,那彭二壮媳妇儿就有十句来驳回,可人家说得也不是没道理,彭大壮好吃懒做,有去地里忙的功夫都和村里的懒汉吃喝混过去了。
第112章 硬的不行来软的
彭大壮担心这话头说来说去又绕到自己懒、不肯下地干农活儿上,这个天站在外面手脚都冻得慌,更别说往麦子上浇冻水了,呵着杜小芹:“哪里就得了馋痨了?小丫头片子吃这些好的有什么用?”
幸好杜小芹给妞子舀鸡汤的时候没管彭二壮媳妇儿如何刺哒,几个人说话的功夫妞子已经将那大半碗鸡汤喝了个精光,彭二壮媳妇儿朝暗自瞪了一眼,也无法只得罢了。
可妞子再想要吃上几块鸡肉,那是再也不能了。而杜小芹忙了一下午,也就闻了闻鸡汤的味儿。
彭二壮媳妇儿眼珠子转了转,夹了块鸡脖子放到杜小芹的碗里,“嫂子,你忙了半日也吃一块。”
要说杜小芹不馋肉那是假的,上次敞开怀吃荤腥还是芊芊做的童子鸡,可是彭二壮媳妇儿什么人杜小芹怎么会不清楚呢,果然下文马上就来了。
“嫂子,快吃呀。你说说,眼看着就要冬至了,都说这冬至如大年,我想着爹娘一年忙到头,怎么着给二老做身新衣裳不是?”
“哎呦,都听听!难得二儿媳妇儿有这份孝心。”
彭大娘听了用嘴吸溜了一下筷子上的汤汁,用筷子头敲得碗沿“叮叮”作响,满口夸着小儿媳妇。彭大爹从腰间抽出来短竹竿做的旱烟杆儿,点了,“吧嗒吧嗒”嘬了两口,没吱声。
“大姐和小妹,那是嫁出门的姑娘,好不好的都随人家的心意,咱们做媳妇儿的该把这事儿张罗起来,对吧?嫂子。”
“嗯。”杜小芹低声答应了一句,这话的确没错处。
彭二壮朝他媳妇儿脸上望了望,想着这媳妇儿又是唱的哪出啊。
“大嫂,我看你那件湖蓝缎子袄真是不错,给咱娘就照着那布料和样子也做一件吧。”彭二壮媳妇儿说着,同彭大娘递了个眼色。
彭大娘接过话头:“你是一片好心,只是咱们做长辈的心也不能太偏了,不能紧着一房使唤,这地里的活儿也要你们二房包了去,这钱还得挤着你们出。”
婆媳俩如同捧哏逗哏般一来二去地将彭二壮一家三口摘得干干净净,傻子都能听出话音来,彭大壮自然也明白过来了,心里想着老二媳妇这脑子真是好使,硬的不行就来软的,他们夫妻俩手头哪里有什么银子,这下子杜小芹再不想回娘家借也得去了。
“娘和弟妹说的是,这钱是该咱们大房出,小芹,你说是吧?”彭大壮柔下声调。
杜小芹心里自然也明镜似的,不答应吧彭二壮媳妇儿一顶孝顺的大帽子该下来,答应了这银子又怎么筹。要自己再去同哥嫂或者小妹伸手,她自是不肯的,芊芊给自己做的那件缎子袄,光是布料就不便宜,自己拿回来一次也没穿过,一来是舍不得,二来也是怕太扎眼,可饶是如此那婆媳俩还是盯着不放了。
见杜小芹不吭声,彭大壮原本控制住的音量又不自觉大了起来:“你哑巴了?嘴里难道有茄子塞着?不然就是给你嚼子衔上了?”
嚼子是防止马啊、骡子啊或者牛这些个头大的牲口伤人,横着放在它们嘴里的小铁链或其它形状的铁制品,两端连在缰绳或者笼头上。
这话骂得很是难听,一桌子人却没一个出来拦一下的,心思都在劝动杜小芹回娘家要钱上。
杜大山嗓门儿大起来冲着杜小芹吼,妞子吓得缩回杜小芹怀里。
彭大爹将烟斗往圆头老棉鞋底敲了敲,将烟斗里的灰烬和一星半点儿还没燃尽的烟叶子磕干净了,开口道:“行了,大壮,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们两口子等回屋里去自己商量商量。”
妞子心惊胆战地随着杜小芹跟在彭大壮身后进了屋,本以为又要迎接自己爹的一阵咒骂甚或几下拳脚。
谁知进了屋,不用彭大壮费半点子精神,杜小芹先开了口了:“明日我出去想办法,你不用跟了去了。我带妞子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