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抻面虽不明贵,但新鲜有趣儿,因此李夫人还吩咐了饭后点心一概不用,索性配了同样接地气的凉粉儿。这位师傅做的凉粉与其说是“吃”,不如说是“喝”。因为一大碗的凉粉儿里头其实大部分都是凉白开,端上来的承望往里头浇上澥好的麻酱、酱油、花椒油、撒上些时令胡萝卜丝儿、香椿沫儿,舀上两勺米醋,端起来只管喝罢,滑嫩的凉粉儿跟着爽口的汤汁咕嘟嘟下了肚,有点儿酸、有点儿辣,在这仲春时节里一碗下肚好生痛快解腻。
这样一顿家常、接地气的饭吃了,岂不更能拉近关系?李夫人的打算确实是不错,可惜这顿饭却是吃不上了。
李夫人与大儿媳妇陪着栾夫人正坐着相谈甚欢,却见李曼抽抽噎噎地满脸泪痕冲进屋子里来,倒吓得屋里诸人一跳。
“这是怎么了?”几人不约而同问道,可李曼却并不作答,只拉了姨妈的手,哭得更甚,许是急火攻心的缘故,几乎喘不过气来,面皮儿都有些紫胀,瞧得栾夫人心慌,就去轻拍她的后背给她顺气。
“跟了去的丫鬟呢?怎么服侍的?”李夫人一叠声喝道,要贴身服侍的丫鬟去寻人。
可是不用她寻,李康兄弟二人已经赶到了,身后跟着个连头都不敢抬、抖如筛糠的丫鬟,不是那个被李夫人连声要找的倒霉丫头还能是谁?
“这到底怎么回事儿?!”李夫人眼下没空去处理丫鬟的事儿,厉声问着眼前明显表情焦灼不安的两个儿子。
第509章 红丝碧端与蕉叶白
这却让李家兄弟俩怎么说?总不能将方才的谈话如实讲了吧,又不知道小曼到底听了多少去,想要扯谎打个马虎眼也是不能的,只好顾左右而言其他,“没什么事儿,我们兄弟俩在屋子里闲聊罢了,这丫鬟却是个不经心的,人到了却也不知道通传一声。娘,午饭也差不多快好了,赶紧备饭吧。”
李家大儿媳妇儿立即心领而神会,对着丫鬟厉声道,“这个穗儿最近做事惫懒得很,我们看着平日的情分都不理会,愈发上脸了,连贵客都敢糊弄,今儿就让人牙子过来或打或卖!小曼姑娘,别为这点子事儿气坏了身子。厨房里刚来了个北边儿的新厨子,做的一手好面食,尝一尝,下午让三弟领了你四处逛逛去,消消食。”
要说责任,那丫鬟穗儿多少是要担些,不过最多只能算是不够机灵,可如今平白给顶了雷,听到要被人牙子给卖了,吓得浑身发抖,因是家生的奴才,生杀大权都在主家手里,在李府当丫鬟其实也算是个不错的差事,若不是今日点儿背碰上这桩公案,平日里倒也风吹不折雨淋不着,吃得也可以,以后多半是和府里的小厮配了,怎么也比被人牙子卖到见不得人的去处强上百倍。待要跪下来求情,但穗儿知道眼下远轮不到她讲话,否则夫人他们更生气后果就更严重了。
而李曼听到让李康陪着自己四处逛逛这话更觉戳心,哭得眼睛肿的桃儿一般,抽噎得厉害,“姨……姨妈,咱……咱们……回家!”
栾夫人当然知道一个丫鬟怎么可能让小曼哭成这样,十成十和眼前这个眼神透着心虚的李康有关,自己这个侄女向来娇惯沉不住气,当着面将事情说老了倒无转圜余地了,“备车!这顿饭看来是吃不成了。”
该有的态度和气势还是没落下,李府诸人不敢强留,簇拥着送到了门口,看着县丞府里的马车离了一箭之地方才回去。
待问了内里情况,便知不妙,李夫人气得直想去拧小儿子的耳朵,“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却又去提什么杜姑娘,哪壶不开提哪壶,看你爹回来不捶你!”
“儿子又不知道她在外头偷听。”嘴上虽是如此说,但李康到底还是局促不安的,倒也不是多担心她生气,更担心栾县丞夫妇生气,娘好容易打通的人脉关系眼看着就要被自己搞砸了。
可到底是李家人,遇事果断,很快就拿定了主意,让李康赶紧备了厚礼,先去哄好小曼,再去向栾县丞负荆请罪去。
备的各色礼物里旁的不提,光是两方砚台就所费颇多,一块红丝碧端,一块蕉叶白。“蓄砚以青州为第一,绛州次之,后始论端、歙。”而天下之砚四十余品,以青州红丝石为第一:红丝石华缛密致,皆极其妍,既加镌凿,则其声清越,锵若金石,殆非耳目之所闻见。温润的石质给人以淡泊宁静的舒适感,一砚在手如握美玉,时常抚摸把玩,则有人石相亲之感。
红丝砚材均出自位于青州的黑山红丝石洞,后渐次原料枯竭,如今临朐老崖崮为主产区。李家的这块便是临朐老崖崮产的,临朐的红丝石分为二层,第一层存于红土表层下数米青石表层较薄多有全自然边的独块仔石,但是这一层早在数十年前就已开采殆净,现在开采的属第二层;生成于10余米下的青石夹层中断断续续时有时无,挖掘数日所得少者数块多者十余块,每坑表面积几平方至十余平方米间甚至一无所获,产量极不稳定,价格之高也就可以想见了。
而蕉叶白是端砚名贵石品之一,简称“蕉白”。如蕉叶初展,三片娇嫩,色泽是白中带着青黄。蕉叶白粗看与鱼脑冻很接近,但仔细审视,是不尽相同,各具特点。鱼脑冻是半圆形、圆形或椭圆形;蕉叶白则是成片的。鱼脑冻的色泽白里透黄;蕉叶白色泽洁白、娇嫩,略带绿色。石质坚实细润。蕉叶白的四周大多有紫红色的火捺,有的成片,有的稍次,而李夫人拿出来的这一方如含露欲滴的,为最理想的蕉叶白。
这两方砚台端的是名贵,是李府花大价钱收回来的,李康见家里为了自己的大意将这两块砚台都拿了出来,心里不懊恼肉疼那是骗人的,心里后悔不迭,两方名贵砚台拿在手里沉甸甸,心情也跟着沉重,李康的情绪变化也就跟着复杂起来,那些懊悔里更是掺杂了对李曼的不满与埋怨,理智上明知这些不满与埋怨其实并无道理,但仍然是避免不了埋怨她怎么就这么巧撞了上来,还偏生心眼颇多地镇住丫鬟穗儿自己偷听。
第510章 日久见人心
忍了一肚子的委屈的李曼在车轿里就将事情一五一十学给了姨妈听,栾夫人听了却并没有像李曼想象的那样立刻帮着她指责李康的不是,反而拧眉不语。
“姨妈!”李曼摇着栾夫人的手臂,“这次一定要好好儿教训教训他,替我出了这口气。”
栾夫人给李曼理了理因为抽噎而湿濡的额前碎发,表情里颇带了些爱怜的神色,仍然没吭声,耳边只听李曼仍旧爱娇地絮叨着李康的不是,只不过才说了几句,话锋一转,“那杜芊芊也不知用了什么狐媚的法子,明明同裴华哥连成亲的日子都定下了,还偷偷勾搭上了康哥,不就是多赚了几个钱么,有什么了不起的,听说她还想在村东头买些地,她这般生事,姨父和爹想来也不会让她买的成……”
倒将火气全冲着完全不知情的杜芊芊去了。栾夫人听出了味儿,小曼气李康是假,实则心病还在杜家那姑娘身上,但凡同杜家丫头扯上关系,自己这外甥女儿必定气不顺,只管让她说去,心里想着李康这孩子的品性得同老爷知会知会。
县丞府邸距离李家算不得远,马车一会儿也就到了。
栾夫人哄着李曼吃了点东西去屋里小憩片刻,自己去了栾县丞那里。栾县丞刚用了午饭,喝了两盏新到的碧螺春,翻了几页《金刚经》,趿着鞋到小花圃里看花,栾夫人是个爱花之人是大家伙儿都知道的事儿,因此常有人送各色花来,那十来盆宝珠山茶开得正好,一旁的白兰也都有了花骨朵了,赏着倒也悦目。
忽见夫人来了,身边并没跟着丫鬟,神色却不太对劲,“不是去了李府?怎么这会子就回来了?”
满花圃的娇艳鲜花栾夫人却并无赏玩之心,只将李康同他大哥所说之话同栾县丞学了。
听闻之后,栾县丞也沉默了片刻,不由“哎”地叹了口气,“都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李家小子这才多久就露出狐狸尾巴来了。他相貌堂堂、待人接物十分有度,且又上进,原本我是很看好这个孩子的。谁料功利心也太强了些,我对他多有提点之意,可他话里话外居然对我还生出了几分怨怼之心。”
说到后来,栾县丞口气里难掩失望和感慨。
栾夫人听着心里也为自家老爷一酸,可该说的话还是得说,“和小曼这也算是定下了,可心里却还惦记比较着其他姑娘,这可是大忌,如何使得?”
又是一小阵沉默,栾县丞像是下定了决心,“小曼的亲事可是你一手张罗的,以后的幸福皆系于此,大意马虎不得。李家这小子我看是不行的,你意下如何?”
“哎。”栾夫人下定主意将这件事告诉栾县丞的同时,对于这桩婚事自己就已经有了决定,“我同老爷的想法是一样的,只是苦了咱们小曼,偏生婚事上这么波折。”
“那也总比所托非人要好!”栾县丞到底杀伐决断些,一锤定音。
李曼哪里睡得着,在床铺上辗转反侧,等着姨妈去告诉姨父好给自己做主,栾夫人进屋时候她立刻拥被坐了起来,娇声叫了一声,“姨妈!”
青丝披于脑后,眼睛仍然红肿着,栾夫人爱怜地给她掖了掖被角,“醒啦?”
李曼没吭声,只眼睛盯着姨妈想要听她和姨父的讨论结果,预备如何给自己撑腰,最好再教训一下杜芊芊,可却听到了自己无论如何也预想不到的话。
“小曼,你一向都听姨妈和姨父的话了,是不是?”李曼不知道姨妈为何突然说上这么一句,但仍然快速点了点头,用眼神催促栾夫人赶紧切入正题。
栾夫人顿了顿,“李康这孩子自有他的好处,只是大节上却有失,有小义却无大节实非良人,我和你姨父都是一样的意思,同李康的亲事就此作罢为好。”
李曼先是愣住了,虽然李康说了几句过火的话,怎么也不至于小题大做到影响亲事的程度吧?!可看着姨妈凝重的神情决计不是说着玩儿的,心里涌起悔意,其实在李府李康追上来后一直拿恳求的眼神示意自己,当时的李曼怒意正盛,实打算拿住了李康的这个错处好好立立威、拿拿乔,李康越是恳求,李曼就越是不依不饶。其实这件事的走向完全取决于李曼,毕竟李康的话只有四人知晓,李康兄弟俩自不必说,丫鬟穗儿打死她也不敢传出去的,因此上只要李曼不说、不闹将起来,完全可以将事情遮盖过去。
第511章 披头散发
“姨妈,我也不是真的生康哥的气,我……我说着玩儿的!”李曼慌乱起来,她不知道自己不过学了几句话怎么就闹得这么大的动静,“让姨父教训他一顿也就是了,康哥人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