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宅子，两人径直去了书房。屋内所有的摆设都映入老人的眼，他心里微微一惊，却又状似了然的点点头。这间书房还是如以前那样，变化很少。老墙也并没有翻新，只是刻在上面的印记有些模糊了。老人看着屋中的一切，看到的不只是熟悉的摆设，还是匆匆时光，无常世事，和悲欢离合。

“什么时候回来的？”叶老爷子变得有些深沉。

老人顺势坐在书桌前的凳子上，目光由迷蒙变得清亮：“五年前。”

“五年前？你竟然五年前就回来了，”叶老爷子握了握拳，咬着牙关质问老人。

老人长长的一声叹息，包含了多少的无奈，他凝视着书桌上已经去世的叶老奶奶风岚的照片，低声道：“我以为我不会回来见你了。”像是在对照片里的人诉说，又像是在回答叶老爷子的话。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叶老爷子坐到老人对面，与他对视道。

“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了，又何必再提。”老人瞥开双眼，有些花白的眉毛皱了皱，闭口不言。这么多年过去了，叶老爷子其实也不奢望从老人口中探得什么消息，二十年前苏叶两家连遭迫害，苏云昌在牢中自杀，接着苏家小女儿不知所踪，风岚也被秘密暗杀。他和徐芸当时能够侥幸重获新生，应当也有他的暗中帮助吧。

所以，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没有怪他，别人说他背叛了他们，暗中操纵着一切。他也只是一笑而过，因为他了解他。

老人可以为了兄弟毅然赴死，可以为了国家英勇就义。除非是他亲眼所见，老人亲口承认，否则他怎么都不会相信那些言论。

然而，当年的事却成了叶老爷子的心病，他一方面迫切的想要知道真相，一方面又害怕真相背后的残忍。十九年前从小跟随风岚长大的二儿媳妇儿风晴暗中查询岚岚的死因，也被残忍杀害，连他的孙子也差点被害，他怎么能不怕。纵然他有兵又权，可是他的权依旧支撑不起这个真相。因此，他放弃了查下去，选择愧对家人，愧对苏家。

当叶老爷子得知孙子叶子衿暗中查探凶手时，他不得不去制止叶子衿，却又说服不了孙子，与其说是说服不了自己。心病折磨着他，慢慢的扩大，他又迫切的想要知道真相，想要死后能够坦荡的面对兄弟和妻子。

光芒被空中的云朵遮挡，书房里变得昏暗，两位老人面色晦暗，气氛凝重。

叶老爷子目光沉痛，嘴角挂着苦涩。

一抹怜悯从老人眼中闪电般划过，他率先出声将叶老爷子从痛苦中拉回：“今天来见你，是想找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叶老爷子偏开头，情绪依旧有些不稳的问道。

“你知道你那孙子已经结婚了么？”

老人的话语若一颗炸弹般，轰地一声在老爷子耳中爆炸。他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激动的拉着对面老人紧张兮兮地问道：“你说我家那混小子娶媳妇儿了？”

叶老爷子本来黯淡的眼珠顿时明亮，夹杂着喜悦和欣慰。老人瞧着他的反应，斜睨着叶老爷子，莫名其妙的道：“你高兴个啥？”

“我当然高兴啊！”叶老爷子笑眯眯的望向老人，幸福来的太突然，收起欣喜，他凑近老人，疑惑道，“你咋知道我孙子结婚了？”

“哼——”老人冷哼一声，绷着一张脸，突然提高声量在老人耳边说道，“你倒是生了个好孙子！”

叶老爷子的耳膜震得嗡嗡响，他跳脚的躲开，无辜的怒瞪老人，“老黑，你特么吼什么吼？”然后又沾沾自喜的道，“那当然，老子的孙子能不好！”

“呸，我看你那孙子就是个小臭流氓。”老人狠狠的翻了个大白眼，想到叶子衿油盐不进的模样，就恨得牙痒痒。

叶老爷子一听，不干了。自家孙子被人说成那啥——gay还不算完，现在竟然又被说成臭流氓。真是欺人太甚！怒火腾腾地从眼中往外冒，老爷子操起浑厚的嗓子骂道：“老黑，哪个王八蛋跟你说老子孙子是流氓了？”

眼中火焰嗤嗤的燃烧，直直的盯着老人。

老人脸色一变，额头青筋微微跳动，嘴角止不住的抽动。心里当真有些怀疑叶子衿到底是不是这白痴的孙子了，一个脾气暴躁一点就燃，一个沉静得雷打不动，这两人能是一家的么？

“老黑，你倒是说啊！”见老人不说话，叶老爷子不满的催促道。

老人面色更是一黑，这让他怎么回答，承认他是那个王八蛋，这坑给自己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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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5 多年后，兄弟（下）

“咳咳……”老人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一声，引开话题道，“咱们说正事，你孙子没经过我同意就将我孙女给哄骗着结了婚，你说这事该怎么解决。我可跟你说，我对你家那小子一点儿都不满意，要想娶青青，他还不够格。”

“什么？”平地一声惊雷，老爷子惊诧不已，哆嗦着手指指着老人。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一惊一乍的。”

被叶老爷子这大嗓门一叫，老人有些吃不消的道。

叶老爷子依旧一脸的不可置信，手指缩了缩，又指着老人才断断续续的道：“老黑……你……你竟然有孙女了……”

本来压着脾气的老人一听，顿时险些炸毛，老脸瞬间阴沉得可以滴出墨汁来。这是什么鬼话，他竟然有孙女了，他难道就不该有个孙女，虽然这个孙女不是亲生的。

似乎也发现了自己话里的不妥，叶老爷子立马闭了嘴，却在心里偷乐。没想到他家小子动作这么迅猛，竟然真的自个儿找到媳妇儿了，这媳妇儿还是老黑的宝贝孙女。他可是了解这家伙，护犊子护得可厉害，腰包也粗……眸子里精光一闪，叶老爷子贼贼的一笑，怎么望怎么觉得老人的脸赏心悦目，压根就苏家那档子事全忘了。

“老黑亲家啊，我家孙子怎么得罪你了？”老爷子立马换了个称呼，语气那叫个亲热。

“叶邵青，”老人一听，老脸顿时气得直哆嗦，“给老子收起你那狗腿样，老子是不会让青青嫁给你家那小子的，这婚必须离！”瞧这气得，老子都吼出来了。

老爷子掏了掏耳洞，恍然大悟道，“哦，原来老子孙媳妇儿叫青青呐，还真不是一般的好听。”不待老人骂人，话音一转问道，“老黑亲家，你读过《诗经》么？”见老人又要爆发，便颇为自得的说道，“老子读《诗经》那会儿，就读到过一句诗，我念给你听哈。”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叶老爷子深情并茂的念完，便很是感动的拉住老人的衣袖道，“老黑亲家呀，你知道这句诗的意思么，不知道没关系，我解释给你听啊。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你家孙女青青和我孙子子衿几千年前就注定是恩爱的一对小夫妻了。老黑亲家，你要是阻止，当心老祖宗早早的找你训话……”

“闭嘴！”老人额头青筋突起，忍无可忍的吼道。他猛地抬起头，清明的老眼里一时间噼里啪啦火光四射。叶老爷子对上老人的眼，有些无辜的眨眨了眨，后吞了吞唾沫道：“老黑亲家，我说错了么？”

额头上的青筋狠狠一抖，老人被气得有些无言以对，脸那叫个臭。尼玛，脸皮可不可更厚，几千年前注定的缘分，万年前的缘分老子都不管，特么的，小子不买账就算了，这当爷爷更是阴险。这一对爷孙俩，真他么一个德行。

深吸一口气，平复一下心情，老人偏开脸，懒得再看叶邵青，强硬的说道：“青狼，这个婚一定要离。”

“老黑亲家，我孙子哪里不好，你说，你说了，我叫他改还不成么？”叶老爷子脸一垮，可怜兮兮的问道。

老人两眼一眯，第一次露出危险的意味：“青狼，你不是一直希望你家小子娶苏家那丫头的么，这结婚报告不是都申请了么，你把我孙女置于何地？况且——”话音一转，老人垂头，语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如果我告诉你十九年前风晴的死和我有关，你会怎么想？”

一瞬间，书房变得格外安静。窗外的阳光明明如此灿烂美好，但落在两人心上，却都一阵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