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闻言,当即回道,“臣妾接掌凤印十余年,从不曾越矩半分,问心无愧!至于今日之事,顾淑妃亦是遵照宫规礼法行事,何来臣妾纵容其胡闹一说?”
顾倾城接过皇后的话头,“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楚念容的事不是你不想管而是不能管,是你自己放弃她的,这会儿又想把一切的错都推到我身上!至于她,”顾倾城扫了一眼抱着宋鸿逸腿不放松的孙荣华,“是她自己找死,无视宫规礼法,位居荣华却自称本宫,出言不逊,当着柳绿的面诅咒我不得好死,还唆使下人妄图对鄞儿不利,无论哪一条,认真追究起来可都是大罪,我看在你的面子上从轻处罚,不过才罚她掌嘴六十杖责五十。”
“怎么,你是不是觉得我罚轻了?反正孙家在朝中也没什么人,不若直接赐给她三尺白绫一盏毒酒?”
宋鸿逸被顾倾城这一番话堵得哑口无言,满腔怒火却无处发泄。
谁知顾倾城的话还没说完,“我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眼光却毫无长进?从前看不清楚念容也就罢了,谁让她装柔弱扮可怜的本事出神入化,且长了一张惹人怜爱的脸,家中父兄也颇有几分本事,可如今这孙荣华有什么呢,要长相没长相,要家世没家世,要才学没才学,你到底看上她什么了,夜夜对着这样一张脸,不觉得腻歪吗?哦,我差点忘了,在这张脸被打肿之前,眉目间倒是能瞧出几分与楚念容相似的韵味。真是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在意楚念容,以至于连这种残次品都吃得下去,可是当初她落难的时候你干嘛去了,甚至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跟她说。”
顾倾城唇角微微勾起,勾勒出一抹嘲讽不屑的弧度,一字一句道,“你真是,虚伪,又恶心!”
说罢,直接转身离开,浅紫色的裙摆被风吹起,与火红的狐裘交相映衬,使得她的背影看起来一只恍若振翅欲飞的蝴蝶,美得有些不真实。
芳华殿随行伺候的人纷纷向宋鸿逸与皇后行礼告退之后,紧随着顾倾城离开了。
宋鸿逸脸色铁青吓人,藏于袖中的双手握拳,手背上青筋毕露,双眼死死盯着顾倾城离开的方向,眼中风霜刀剑,简直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皇后亲耳听到顾倾城这番堪称大逆不道的话,心中震惊简直无法言喻。
她出身百年世家,从小所接受的教导,无一不在告诉她谨遵规矩礼法,谨记女则女戒,不得越矩半步。可今日听到的这一切却完全颠覆了她多年坚持的理念。她完全无法想象,一无所有孓然一身的顾倾城,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思,才敢对着九五之尊说出这样放肆的话,她难道就不怕皇上降罪于她吗?
皇后的心思一时之间复杂无比。
宋鸿逸气过了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一个皇后,方才消散些许的怒气再度升腾,又有孙荣华一直抱着他的脚不放松,更是叫他愤怒不已,想也没想的抬脚将人踹开,对着皇后怒道,“孙荣华无视宫规礼法,出言不逊,以下犯上,简直大逆不道罪无可赦,即刻剥夺其荣华之位,打入冷宫!”
说罢,拂袖离去。
皇后听得他的这般话,再看被他踢得侧躺在地上的孙容华,瞧见她眼中绝望的情绪,一时之间竟是有些同情她,微微叹气道,“先将孙荣华送回听雪阁,再召御医过去看看,开了药,让下面的人好生伺候着,待她的伤完全康复之后,再送入冷宫去吧。”
她吩咐完了之后,又看了一下顾倾城离去的方向,眼中抑制不住的生出几分羡慕之情来,只觉得这后宫之中活得最肆意自在的女人,古往今来,大约也就只有这一个了。
片刻之后,她才收敛好所有外露的情绪,再度变回那个端庄大度的皇后,带着人回了朝阳宫。
顾倾城这般大张旗鼓的处置了皇上近来几乎是宠上了天的孙荣华,皇上最后不仅没说她半句不是,反而剥夺了孙荣华的位分又将人打入冷宫,皇后亦是不曾找她的麻烦,还往芳华殿送了不少的珍贵补药,一再派人去探望,嘱咐她早日养好身子。
经过此事,后宫之中的众妃嫔总算认识到顾倾城是完全不可招惹的存在,不仅皇上宠着,就连皇后也隐隐有与其交好的意思,之前疯传的顾淑妃失宠的留言一夜之间忽然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来就不曾存在过一般。原本几个想趁机踩她一脚的妃嫔也收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各宫各殿的人平日里更是绕着芳华殿的人走,就怕不小心惹祸上身无人敢保。
☆、第29章
距离孙容华的事过去了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如今顾倾城的身子已经差不多完全康复了,只是脸色看起来稍稍还有些苍白。不过她平日里也不怎么出门,大多时候都只是懒懒的窝在软榻上看话本。当宋承鄞在练字的时候,她就自己有一页每一页的将话本拿在手中但看,待他练完字以后,她便会直接将话本扔给他,让他读给她听。
之前因为顾倾城身子不适,柳红柳绿得在一旁伺候着走不开,只得每日去崇文轩将宋承鄞接过来,然而从崇文轩到顾倾城的寝宫之间的距离稍有些远,这样一来一回颇有些浪费时间,是以后来顾倾城索性让人在她的寝宫附近暂且收拾出了一间空房让宋承鄞住下。。
后来顾倾城身子虽然好了,但是一时也没再想起这事,而她不说,也就没人敢提起这个事,如此一来,宋承鄞就继续这么住着了。每日早起洗漱之后,便会过去与顾倾城一道用早膳,之后他自己在外间练字,顾倾城在内间看话本,闲极无聊也会抚琴一曲。宋承鄞从前很少听到有人抚琴,只觉得她所弹奏的每一首曲子都是他不曾听过的,他常常会听着她的琴声便忘了手中的事。
他才学完基本蒙学读物的时候,她丢给他的话本都是些极简单的,随着他所学的东西越多,她再拿来的话本,也渐渐变得复杂难以上口。
这一天午后,宋承鄞练完字之后,顾倾城也睡醒了,枕着引枕发了一会儿呆,清醒了些许之后,才将他唤进来。
“母妃。”宋承鄞在床前止步,拱手行礼。
顾倾城点头,招手唤他过去,“过来。”
宋承鄞依言走了过去,方才在床边坐下,顾倾城便已经将话本递到了眼前来,他一眼不发的伸手接过,拿在手中翻开第一页,一字一句的读了起来。
没一会儿他便将整个故事读完,这次整个话本中再没有一个字是他不认识的。这是他读过的所有话本中,最为通俗易懂的一个故事了,通篇遣词用句极其简单易懂,所描述的也是一个极为简单的故事,不像之前那些故事一样,或是跌宕起伏悬念丛生,亦没有神魔鬼怪施展让人惊奇不已的神通,只是讲述了一个誓死守卫国门的将军的故事。前面大部分内容都极其平淡,只是到最后部分有些感伤。
宋承鄞合上手中的话本,抬头去看顾倾城,只见她侧倚着引枕,半拥着被子,目光有些游离,不知在想什么。
“母妃,你怎么了?”他问道。
顾倾城似是被他的声音惊醒,这才回过神来,眼中情绪颇有些复杂,沉默了许久,才道,“你可知道,故事里所描述的陈国在哪里吗?”
宋承鄞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思索了片刻,才摇头道,“儿臣不知。”
顾倾城淡淡一笑,与他说道,“当今天下四分,分居于中州的四方,东为天元王朝,晋朝位于西方,南有宁国,北方奶是北越王朝。”
宋承鄞听完她的话,却有些疑惑,“为何没有陈国?莫非陈国只是编写话本之人杜撰的吗?”
顾倾城摇头,语气忽然有些感伤,“承庆二年,秋,今上亲自带兵攻入陈国国都,斩陈王陈镇霖于王座上,后又斩其六子三女,余下陈国皇室宗亲尽数贬为庶民,发配边疆,陈氏子孙,三代不得入朝为官。至此,延续二百余年的陈国彻底消失在中州历史之中。”
宋承鄞闻言,眼睛慢慢瞪大,眼底翻涌着名为敬佩的情绪。在此之前,他对宋鸿逸这个父亲并没有多少感情,更多的还是埋怨,可听了顾倾城这番话,他却忍不住打心底里敬佩他。尽管他甚至还未到弱冠之年,但身为男人骨子里的对英雄的敬佩,对于开拓江山的向往,却是不分年龄的。
“父皇好厉害!”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满满都是崇敬。
谁知顾倾城接着又说了一句,“我曾是陈国子民。”此刻,她的语气淡淡的,“永晟五年,秋,陈王陈镇霖微服私巡时,在滨海岸得遇一容色倾城艳丽无双的绝色女子,陈王大喜,将那名女子带回了皇宫之中,封其为如夫人,赐居落雁阁,而后盛宠数年,直至陈亡国。”
宋承鄞听得这番话,心中忽然涌起不好的预感,“母妃,你……”
顾倾城视线与他对上,黝黑的眼眸中一片平静,“那个女子,名为顾倾城。”
宋承鄞眼睛再度瞪大,这次却是因为惊讶,双手捂上了自己的嘴,生怕惊讶之声脱口而出。
她淡淡道,“我原本没想早早便与你说这些事的,只是没想到柳绿她们寻来的话本里会提到与陈国有关的事。不过早早说了也好,让你更早的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的处境。”
“人人都以为我是今上最为宠爱的妃嫔,其实不然,这之间的因果,待时机成熟了,我自会与你坦言。陈国早已灭亡,而我不过是一介亡国之人,身后并无亲眷支持,如此一来,能给你的东西,就十分的有限,除了锦衣玉食让人畏惧以外,再无其他。”
“待今上长眠之后,我大概也落不得什么好下场,到那个时候,再没有人能护你安稳,若你想要继续受人敬重,便需要靠自己去争取一切。”
“我如今能为你做的,不过是铺一条道,而以后的路,就需要你自己去走了。”
“你这么聪明,一定能听懂我说的话,对吧。”最后这一句,她的语气笃定,而非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