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她梳着妇人的发髻,衣裳的颜色也有些老,可她这张白嫩圆润的小脸,便穿上老太太的衣裳,也分明是个小丫头。
更何况,这位不是刚出了月子没多久吗,怎么瞧着一点儿迹象都没有,若不是她头上的妇人发髻,活脱脱就是一个小丫头,还是个格外美丽的小丫头。
很快郭夫人就知道自己错了,她的确是安府的大夫人,即便人家长得漂亮,年纪小,举手投足却大方得体,更不像外传的那般什么狐狸精,爬床丫头等等,尚书夫人这才放了心。
安然让着母女两个进了后头的花园,安府的花园不大,却刚大肆整修了一番,知道安然并不喜那些过于浓艳的花,安嘉慕叫人把原先的牡丹芍药等连根儿拔了,就留下几颗梅花,另外种了些常绿的松柏,再有,便是开春刚叫人移过来的一架金银花,除此之外再无旁的花了。
母女俩心里不免有些犯嘀咕,这听说过邀人赏牡丹,赏芍药,赏菊花,赏梅花的,没听说过赏金银花的。
安然觑见母女俩的脸色,不禁笑道:“这花园先头倒是有不少花木,我家老爷不喜,就叫人拔了去。”
这话安然真不是矫情,虽自己是当家夫人,可这些事儿一贯都是安嘉慕料理,她自己还纳闷呢,先头又是牡丹又是芍药的,多热闹,不知安嘉慕抽什么风,叫人拔了,根本不知道安嘉慕是照着她的喜好来的。
安然是比较喜欢梅花,可对于牡丹芍药也并不排斥,安嘉慕这么折腾,她只能认为是这男人的喜好变了,从之前的牡丹芍药变成了金银花,这要是让安嘉慕知道非吐血不可,可见沟通比较重要,猜测是不靠谱的。
郭曼娘:“父亲自来便喜田园之乐,故此 ,尚书府里也无牡丹芍药之类。”
提起这个,安然想起外头对尚书大人府里的评价,不禁好笑,郭子善的确是个实用主义者,种什么吃什么。
自己是知道不会在京城住久待,若是长住,她也会把家里的花园都种上菜,瞧着绿油油的喜人,吃着更是方便。
见母女俩有些疑惑,安然笑道:“今儿邀夫人小姐前来是赏梅花。”
赏梅?饶是涵养极好,郭夫人也不禁愕然看着安然忍不住道:“想梅花俱都是凌寒而放,如今已是四月暮春,哪有梅花?”
安然:“正是这般时候赏梅,才有乐趣,若到了寒冬腊月,也就不新鲜了。”
安然安置的地方是花园那两株老梅一侧的沁香厅,请母女俩坐下,挥挥手,不大会儿功夫,两个仆妇抬上来一只老大的琉璃缸来,放到厅里的矮凳之上。
安然把一个白瓷缶中蜡封的梅花,缓缓倒入缸中,执起装满热汤的提壶,缓缓注入其内,只见随着热汤,一朵朵寒梅绽放开来,那蒸腾的热气仿佛雾霭,美如仙境。
母女俩不禁屏住呼吸,为眼前至美的景色所震慑,许久都未回过神来,直到那琉璃缸中的梅花尽数绽放,郭曼娘方才回神赞了一声:“暮春时节尚能见寒梅绽放,实在妙极,雅极,不知夫人是如何做到的?”
安然笑了起来:“若说穿了,却不新鲜了,十月后,用竹刀取欲开梅蕊,上下蘸以蜡,投密缶之中,来年春夏,以热汤就盏泡之,花即绽,澄香可爱,故曰,汤绽梅。”
☆、第 95 章 暗香汤
郭曼娘低声道:“烟霞以外非吾友,山水之间是我家;闲拾枯松煮野菜,每于冻壑种梅花。梅花凌寒独开,品格高洁,倒正似父亲平日所赞夫人之语,大夫人实是雅人 。”
安然笑了起来:“雅人不敢当,就是个有名儿吃货罢了,不瞒夫人小姐,这汤绽梅是去年落雪时,我瞧着花园里的梅花开得好,便想起了古籍中记载的一道暗香汤,与这汤绽梅的做法差不多,却不用蜡封,用炒盐洒之,厚纸数重密封,待吃的时候,调些蜜于盏内,三两朵梅花置于其中,滚汤一泡,花头自开,冲茶香甚,比之梅枝上取的雪水更好些。”
说着,仆妇端了茶来,邢窑白瓷小盏,浮着三两朵梅花,阵阵梅香沁人心脾,轻轻抿上一口,竟仿佛置身梅林之中。
郭曼娘不禁好奇的打量安然,眼里的生疏渐渐褪去,只觉这位外传神乎其神的安大厨,竟是自己平生仅见的一位温婉清雅之人,实在无法把她跟外头传的那些狐狸精,爬床丫头相提并论。
而且,郭曼娘隐隐觉得,自己的姻缘能否顺心合意,或许就在这位大夫人身上。
想到此,心里不免生出几分亲近之意:“大夫人这个法子果真比取雪好的多,等今年梅花开的时候,我也照着夫人的法子试试,只是曼娘愚钝,比不得大夫人见多识广,若有不明之事,可否请教?”
安然目光一闪,心里顿时有了七八分把握,这位尚书府的千金小姐,十有八,九对嘉言有意,故此才留下这个话头。
安然对她颇为欣赏,心里相当明白,郭曼娘毕竟不是自己,自己的丫头身份,虽卑微低贱,某种程度上却给了她很大的自由。
而郭曼娘身为尚书府千金,不仅要顾及她自己的名声,还要顾及她父亲乃至整个尚书府的名声,故此,能这般已经相当难得。
安然怀疑她跟嘉言之前便认识,至少曾经见过,不然,一个深闺之中养着的千金小姐,又是如此才高八斗,断然不会如此。
安然忽的想到,她到今日尚未成婚,以她的年纪,在大燕已经算绝对的老姑娘了,又不是无人求亲,拖到如今怕是心有所系,莫非她心里的人就是嘉言?
郭夫人瞧了女儿一眼,暗暗叹了口气,跟安然道:“人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偏生她爹不听,教她念了一肚子书,您说咱们女子也不能考状元,却念这么多书做甚?”
安然摇摇头:“安然倒是颇佩服尚书大人的远见,腹有诗书气自华,正是因念了这么多书,小姐才能如此高华,叫人一见忘俗,而且,书念得多了见识也会广博,只可惜安然不大喜念书,看的最多的就是菜谱,我家老爷更不消说,谁都知道是个大大的俗人,满身铜臭,手里捧得都是一摞一摞的账本子,不过,我们安家倒也有个真念书的,便是我们家二弟嘉言,当年高中状元,光宗耀祖。”
郭夫人不着痕迹瞧了自己闺女一眼,附和道:“侍郎大人高才,京城谁人不知,便是皇上也多次赞誉呢,如今居于高位,却品行如一,清正廉洁,倒是跟我们老爷一个样儿。”
安然笑了起来:“嘉言可赶不上尚书大人,倒真是念了一肚子书,跟我们家老爷不一样。”说了会儿话,安然起身道:“今日夫人小姐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安然也没什么别的招待,倒是这厨艺还过得去,夫人小姐请宽坐,我去灶房瞧瞧。”
夫人忙道:“不敢劳动大夫人。”
安然摇摇头:“夫人不必客气,安然本来就是个厨子,而且,也喜欢做菜。”吩咐安远家的陪着夫人小姐说话,自己往灶房去了。
待安然走远,郭夫人跟安远家的搭了几句话,知道她是安府的老人,心里一动,状似无意的道:“怎么不见侍郎夫人?”
安远家早得了大夫人的吩咐,等的就是她这一问,低声道:“此是我们安府的一桩密事,不好宣扬。”说着叹了口气:“说起来,我们家二老爷这命着实不济,摊上这么一位夫人,本该休回娘家,却念着两位少爷,不好做的太绝,如今送到了庄子上。
府里虽还有两位侍妾,却都是愚钝之人,跟我们二老爷连句话儿都说不上,如今二老爷天天在书房独居,冷寝寒窗对着孤灯看书,常常这一看就是一宿,这有妻有妾的,反倒成了这般,着实让人难受,这不,我们家大老爷瞧不过眼,想着当初谢家这门亲是大老爷亲口应下的,却害了二老爷,心里也跟着难受,从去年就想给我们二老爷再娶进一位夫人来,只没遇上合适的,才拖到了如今。”
安远家的话音刚落,郭曼娘便站了起来:“娘,曼娘去厨房帮帮大夫人。”
郭夫人愣了愣,却也点了点头:“去吧。”安远家的叫仆妇引着她去了灶房。
郭曼娘刚进厨房院,就闻见一股麻辣椒香的味道,因跟着父母在蜀地住了八年之久,一家三口都喜川菜,只可惜京城不比蜀地,便厨子做出来也大失其味,倒是前头的顾永成,做的川菜还算地道,却被韩子章牵连获罪。
郭曼娘家教极好,即便才高,别的方面也并未落下,这厨艺也颇能拿得出手,只不过那是之前,如今瞧见安然做菜之后,郭曼娘方知,人家这天下第一厨果真名副其实。
安然见她进来,笑了笑,接着做自己的菜。
安然今儿做了一道干煸牛肉丝,一道麻辣兔丁,一道泡菜半汤桂鱼,一道烹虾段,跟一道翡翠白菜卷,而主食做了一道西式的海鲜焗饭,荤素搭配,中西结合,应该适合这娘来的口味。
安然做菜的时候,习惯全神贯注,等差不多做完了,才发现给自己帮厨的仆妇,不知何时已经出去了,这么半天给自己打下手的竟是郭曼娘,就从她收拾厨台案板的利落劲儿,也知这位尚书府千金,对于厨房之事相当熟悉。
见安然看她,郭曼娘倒不觉得如何,却低声道:“若是外头的人知道我能给大夫人打下手,不定多羡慕呢,只大夫人莫嫌我笨才好,瞧大夫人做菜当真是种享受,若是我能跟着大夫人学上几样菜,回去做给爹爹吃,他老人家一定欢喜。”
安然笑道:“这又什么难的,说句实话你别恼,若你能嫁到我们家来,别说几样菜,就是让我天天教你也不难。”说着,定定望着她。
郭曼娘陡然一个大红脸,低着头咬了咬唇,猛地抬起头来:“大夫人此话当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