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那么片刻的事,她的手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拉住,停顿在了悬崖上。她抬头望去,只见一人正拉着自己,另一只手攀在一块岩石上。两人吊在空中,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危险。
她抬起头看他,大片的逆光灼得她眼睛刺疼。虽看不清他的容貌,但是她能感受到他想要救自己的强烈的愿望,似乎是那种……拼了命也要保护一个人的愿望。
恍惚间她瞬间觉得,那人身后的万丈光芒,竟丝毫不敌他半身光华。
原来这世上,还有那么一个人,如此在意自己的生死,甚至可以不顾自己的安危。
皇祐景辰咬着牙,手上正要使力,谁知手中的岩石松动,最终脱离了石壁,失去外力的两人齐齐往下落。
夏如安在下落时,只觉得那人将自己翻了一个身,让自己伏在他身上。
这时她已经完完全全地看清了身下人的容貌,一个本不该在这里的人。
他是本应该在北曜皇宫里的人,他是一国之君,九五之尊,可他却出现在了这里,而且不顾一切地来救她,救这个被当作棋子的她,救这个不顾一切离开的她。
此时此刻,惊讶多于感动。
别怕——皇祐景辰附在她耳边,轻轻落下两字。
那声音散在风中,仿佛是来自遥远的天际,忽而又近了,有些朦胧模糊,可却让她真真切切地听到了,就像做梦一样。
这个人,他说,别怕。
这个不顾后果舍命救她的人,这个自己因为不信任而离开的人,这个她至今也说不清对他的情意的人……他说,别怕。
这短短几秒钟,她凝视着他的脸,眼神交汇处,是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时间似乎停止流动。
她恍若已经看尽几生几世的光景,体会过千次万次的跌宕起伏。可一颗心,却出奇地静,如止水一般,让她忘却了一切……
她在落地之前就失去意识,而后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又有莫名的炽热,冷暖交替,夹杂着胸口的疼痛。但丝毫没有力气睁开眼睛,脑中一片混乱。
她做了很多梦,在梦里见到了很多的人,很多的事,以前的,现在的,好的,坏的……
她叫林雨桐,自小没有母亲,一手将自己带大的父亲在自己五岁那年葬身火海。后来被人带走,日日夜夜接受残酷的训练,十二岁第一次出任务,十六岁时正式成为国家秘密特工,编号rj-073。枪林弹雨,出生入死……直到二十岁那年,上级派她去暗杀一名军事工程师,却因为一张图纸,被上级下令截杀……前世的一切飞快地在脑海中掠过,如浮影一般,
结果她没有死去,而是到了一个未知的平行时空,成为了丞相府的千金,夏如安,并开启了一段崭新的人生。爹娘和兄长都很疼她,她曾经渴望的一切在这里都有了。可七岁那年,她却凭先皇的一道遗诏成为了一国的皇后。
宫中种种,被粗略地涉过,后来镜像停留在一间房门口——她听到里面那个人说,自己是一枚棋子!虽然梦里记不清原因,但她记得自己当时好像很生气,于是一怒之下她便离宫出走了。在外的两年半中,她又见到了很多人,很多事。然后……在今天,来到这个时空十二年半后的今天,她好像又死了……
不,不对,死人怎么会有意识?
这时,她听到有一道男声急切地叫着自己,拍打着她的脸庞。她听到这声音,莫名地想要挣扎着去睁开眼睛。因为这声音很熟悉,让她不自觉的想要去靠近、探索。
挣扎着要睁眼时,她隐约记起了昏迷之前所发生的一切。她记得自己被褚凌远打落悬崖,在空中有个人护住了自己,那个人是……是他!她猛然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果然是皇祐景辰那张焦急的脸庞。
“可好些了?感觉怎么样?” 皇祐景辰在来时的路上曾无数次地幻想过,和她相见时会是怎样一幅场景,见面后说的第一句话又会是什么。怎么也不曾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说这样的话。来不及说出一句责备,没有大声的呵斥,也没有问她当初离开的缘由。本来想说的话,在这一刻,看着她虚弱的身子,都化作了满心的心疼和不自禁的关切。
“我还活着……”夏如安低声开口,似询问,又似呢喃。 明明是从悬崖上掉下来的,等于是跳楼了,怎么还可能活下来……
皇祐景辰心有余悸地看着她,眸中是深不见底的专注,又似有失而复得的郑重,沉声说道:“是……你还活着。”
“是那褚凌远好心好意,挑了处底下是潭水的地方要置你于死地。”看到她心存疑虑的表情,他半开玩笑地解道。
夏如安看了看一旁正在烘干的衣服,于是便明白了方才昏迷时的寒冷是来自何处。一只手无力地抚上自己的胸口,轻轻说了一声:“箭……”她记得,在褚凌远打出那一掌之前,曾有一支箭射向自己,而她并没能躲开。
皇祐景辰闻言掏出她怀中的那把长命锁道:“你真得谢谢它,若不是当日你未取下这长命锁,今日它也不可能为你挡这一箭。”
夏如安静静地看着他手中的锁,脸上毫无生气。
她几辈子的狗屎运,算是在这一天,发挥到了淋漓尽致的地步。
“皇帝……”跌落悬崖后的情景终于清清楚楚地浮现在眼前,她气血不足地开口,“为什么……为什么要舍命……救一颗棋子……”
不过是棋子而已,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
这一刻,她有满心的疑问,并且渴盼着他的回答会不会和自己想的有些不一样。但又有些隐隐害怕,害怕他的答案会让自己跌入深渊。
“棋子?谁说的?”谁知皇祐景辰一头雾水,根本没有丝毫头绪,“你这话,是听谁说的?”
夏如安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低声说:“三年前的秋收大会,在五仙山,北曜的行宫之内,我听到你对弈枫说的,听得一清二楚。”
皇祐景辰皱着眉沉思一会儿,突然像是想通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先是恍然大悟,而后似笑非笑,半怒半恼,又透着些许无奈,丰富至极。
他伸手刮了刮夏如安的鼻子,以一如既往的亲昵姿态。“小野猫,你要听墙角我不怪你,可你好歹能不能把墙角听得全一些,准一些?”
“我说的是‘妻子’,而非‘棋子’。”他认真地盯着她的小脸,坚定地说道。“这回,可听清楚了?”
夏如安看着他如漆的黑眸,她从那里看到了一片广阔而沉寂的夜空,没有风,没有云,没有雨,只闪烁着透亮的星光,还有……还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抓着她,吸引着她。然后,在那片寂静的夜空里,她还发现了自己。这种眼神,让她觉得就像……一个虔敬的僧人捧着一本上古经书,正欣喜地钻研着,坚定,饱含深情。
这次对他所说的话,她没有半丝不信任。甚至,都忘记了去怀疑。她暗暗地有些嘲笑自己,一定是因为前世被当成棋子摆布还丧了命,所以对这两个字异常敏感,才会听错。现在想想,“棋子”与“妻子”,虽不过一线之差,一音之隔,可其中含义,却相差甚远。
她也不得不承认,在听到他的答案之后,她内心的一个角落蓦地明亮了起来,好像还有什么异样的被刻意埋了很久的情愫,正悄悄地重新破土而出。
皇祐景辰此时却转眸佯装思考状,不经意地问道:“你就是因为这个,才一怒之下离宫出走?”而后又很认真地看着她,转而挑了挑眉说道:“也就是说……你以为以前我对你的好是假的。所以很生气?”
夏如安一动不动地被他瞅着,只是在心下暗自感慨。以前他方是个少年的时她没察觉,现今见他脸庞线条更加坚毅了,棱角更加分明了,突然觉得这个男人……挑眉毛的模样……竟是这样好看。
皇祐景辰哪里会知道眼前的人此刻在想些什么,于是继续着他的推论:“换言之……”他看着她的眼睛里是泼墨般的深邃,仿佛要把人吸进去一般,“你在意朕,是吗?”
夏如安回过神来,蓦地一怔,听到他说的最后的“是吗”两个字,和自己的声音一起在胸腔内不住地徘徊循环。
“皇上,皇后娘娘,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速速离开的好。”这时,守在山洞外的弈枫见夏如安已经转醒,便进来说了一句,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那人脸阴沉得像一盘黑沙,仿佛什么好事被生生打断了一般。
“走吧。”皇祐景辰黑着一张脸,闷沉说道。
☆、求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