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哥委屈了这么多年,其实我两年多前在广东见到凃臬台的时候就得知了,只是一直都没能帮上什么忙,实在是惭愧。”
二十四岁中进士,而后从观政到主事,朱擢算是非常顺的,可再后来这七年就简直是噩梦,甚至一度沦落到府同知这样的佐贰官,若不是他无颜面对家乡父老,简直就想忿然辞官回老家去!如今分明是汪孚林托人把他从泥潭中捞出来,却还表示拖了两年才帮上忙,他那仅剩的一点的别扭也都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自惭形秽。
“你如果说这话,那我就无地自容了。汪贤弟,若不是今天抵达,我去吏部办事的时候见到王少宰,他特意提到说你为我说话,我都不知道你出了这样的大力!唉,你真是,如此援手,却也不对我说一声。礼部仪制司员外郎,这可是六部最金贵的三大司之一,也不知道多少人争斗成了乌眼鸡似的,却轻轻巧巧落在了我这个本来仕途没指望的人手上,你让我说什么好?”
“朱大哥,是朋友就不要说这种丧气话。”汪孚林笑着把朱擢直接请进了外书房,这才诚恳地说道,“想当初北新关大变,张宁张公公被劫持,你为了保全那些文档躲了起来,整整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一出来就险些和张宁打了一架。可最终发现是被人算计,你却丢开往日和张宁的恩怨,一致对外,要不是和太监有来往的名声,你也不至于仕途蹉跎,我说得对吗?我当年初出茅庐还不觉得,可自己踏上仕途之后,我才发现,你这样的人有多难得。”
“你尽给我戴高帽子,本来都是应当做的事,谈什么难得?”
朱擢早已不是当年年少得志便轻狂的性子了,正要继续谦逊,他却只见汪孚林收起笑容,满脸正色看着他。
“朱大哥,你从任上接了吏部公文上京赴任,你的上司同僚下属应该会有各式各样的议论吧?就是你自己,到吏部关领上任之后,知道是我在吏部王少宰面前举荐了你,想来也应该有些数目。毕竟,我这两年也算是脚踢八方拳打四海,闯出了几分胡闹的名声。你如果介意,那么日后咱们便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你尽管放心,我不会用旧日情分请你帮忙做什么。如果你不介意,那么就和我联手做一点事情。”
面对这样开门见山的坦陈相告,朱擢沉默了片刻,脑海中想起自己正被知府冷嘲热讽时,骤然接到吏部任命的情景。彼时那位从前素来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知府一下子变脸,先是忙不迭赔礼,试探他在京城的关系,然后是嘘寒问暖,百般关怀,临走时还给他送了厚厚一份程仪,至于那些往日当他是空气的通判和推官,以及属县的主司们,那就一个个更加殷勤了。他曾经被人暗地里讥嘲过是阉党,历经如此宦海沉浮,哪还计较那些虚名之类的身外物?
“汪贤弟,咱们当年只是因缘巧合结下的一点缘分,你不但记得我,还把我从泥潭当中捞出来,若不嫌弃我微薄之力,那么就收下我这个不成器之辈。”
见朱擢竟是起身深深一揖,汪孚林连忙将他双手搀扶了起来,心下一块大石头落地。他虽说对小北夸了海口,说是朱擢和黄龙应该都是可信之人,可以共事,但毕竟一别那么多年,要说绝对有把握,那也谈不上。对于朱擢这样的人,他不用担心对方是此刻假意允诺,回头却暗渡陈仓——首先,朱擢的人品心性他颇为了解,其次,如若朝中有权贵照拂,朱擢怎么会一度沦落到府同知这样的地步?
“朱大哥你言重了,只是彼此共事,哪里能说是什么收下?你现在可是从五品的员外郎,我却只不过正七品的监察御史而已。”
“谁不知道科道之权,远胜六部?”朱擢重新坐下,这一次说话的语气就轻松多了,“再说,便是一个小圈子,那也是召集的人为首,如此才更有力。我知道,你算是首辅大人门下,想来如今就算自立门户,也不会和首辅大人划清界限。既然做了,还忌讳当这个揽总吗?”
“那我就当仁不让了。”汪孚林呵呵一笑,没有继续推辞。毕竟,之前李尧卿上京进了吏部文选司之后,同样是官职高过于他,但同样也是以他为主。接下来闲话几句,他就笑呵呵地说道,“不知道王少宰和朱大哥提过没有,从前的杭州府黄推官,这次也升调进京,出任户部广东司郎中。”
朱擢当年资历官职全都还在黄龙之上,然而如今却被对方一举超过,他除却唏嘘,倒没有多少嫉妒。毕竟,黄龙没有过多牵涉进当年北新关那场变故,于是影响不大,凃渊则是有同年援手,相形之下,只有他走了一大段弯路。可想想自己如今还不到四十,他不禁又生出了几分豪情。
“黄龙贤弟若是到了京城,那可就真的是直捣黄龙了!届时我们可好好聚一聚!”
“那是自然。”汪孚林说到这里,突然微微一笑,“不过,如今这京城里,可还有一位朱大哥的老相识。张宁张公公一回京城就荣升了司礼监随堂,之前还和我一起出过一趟公差,他也很‘想’你。毕竟,当初西湖上我在浮香舫落水那一次,可是你们两个派的船捞我。”
“那个死太监!”
朱擢被汪孚林一个“想”字给嘲讽得牙痒痒的,忍不住就把旧日称呼给掣了出来。紧跟着,他才自失地摇摇头道:“见他就算了,给他添麻烦不说,给你也添麻烦,好歹曾经同舟共济一场,回头给他捎个口信就是。”
“你不用担心这个。”汪孚林自信地挑了挑眉,随即意味深长地说,“回头咱们这些杭州的老相识相聚,他一定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