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辰不得不承认，他竟然是真的认真地在问这句话。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用同样认真的语气告诉他：“不是啊。”

我不是想抛下你，我只是要长大，要变成成年人，我要读高中，要考上好大学，拿到奖学金，这样我成年之后才能继续把你带在我身边，而不是让你像一个拖油瓶一样忍受我父母的不满和邻居的议论，我知道成人的世界很残酷，所以我想自己先进去适应，这样在你渐渐长大的时候，在你要去面对这个社会的时候，至少有我会挡在你身前。

这些话，过去他在心里演练了无数次，却始终没有几乎说出来。他面对过许多种的叶岚，愤怒的叶岚，冷漠的叶岚，叛逆期像一颗带刺的青涩果实一样的叶岚……

但直到今天，他才第一次把这些话说出口。以前他觉得难堪，他不是喜欢把计划宣之于口的人，因为怕实现不了会带来更大的失望，他也不想让叶岚跟他一起承受现实的压力。后来他觉得无力，因为叶岚压根不会听他把话说完。再后来叶岚变得光芒万丈，自己在他面前却显得有点卑微，相比之下，年少时的一点往事，大概对现在的叶岚也毫无意义了吧。他就这样自己闭上了嘴，再也无法在叶岚面前说出除了陌生人般的寒暄之外的字。

好在时间没有残酷到底，有些东西，他们都选择了不约而同地掩埋在心底，深到连对方都没有察觉，却从未被忘记。

“……所以那时候我想，高中最后一年，一定要好好努力，考到最好的大学，最好能拿到奖学金，这样就可以自己在外面租房子住，顺便也把你带到我上大学的城市……”许辰的语速有点缓慢，光是说出这些话来，脸上似乎也有点发烧。对于两个已经工作的成年人来说，这样认真地说起当年上中学时候的事，确实有点奇怪。

但是他抬眼看了一眼叶岚，发现他听得很认真的样子。

许辰并没有说那时候叶岚的态度有多坏，毕竟责怪一个叛逆期的小孩确实不是他的风格。不过叶岚应该也能回忆起那时自己的态度有多欠揍……

“原来哥哥当初真的不是想丢下我，”叶岚忽然打断了许辰的话，就在许辰对他这句看似重复的话疑惑不解的时候，他却忽然张开手臂，笑着抱住了许辰。青年的身量修长，怀抱却一点也不单薄，只是简单一个拥抱，却好像带着万千无法宣之于口的情绪，最终只是轻轻说了一句：“真好。”

许辰怔了一下，回味过来的时候，嘴角也翘了起来，抬起手不甚熟练地拍了拍叶岚的背，也轻轻地说了句：“真好。”

时光匆匆流过，我们都已经是孤独而安静的成年人，远离家乡，来到陌生的城市，拥有了我们年少时怎么也想象不到的工作和人生，但是你还在这里，我也在这里，我们还是当年的许辰和叶岚，再回忆起往事的时候，虽然会有点惆怅，却绝不会遗憾。你不再是我通讯录里查看过千万遍却始终下不了决心按下拨号键的那个名字，我也不是你记忆里那个重要的却再也无法参与到你以后人生中的那个影子，我们还在一起，是亲人，朋友，一生都会互相陪伴着的人，以后再艰难的时刻，再孤独的深夜，至少我还有你。

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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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决了心结的事，叶岚这头小暴龙就好对付得多了。

“刚刚我把帐清了一下，我们现在手上的现钱大概只有两百万左右，两部电影的片酬还没到，只有把阳光城的那个商铺卖掉，那个商场现在进驻的商家不多，只能卖个四百万左右，要是等到明年上半年，价格能高一半，可惜了林哥给的内幕消息了……”许辰迟疑了一下，有点懊恼：“这是我的失误，没有准备好抗风险基金，要是账面上钱多一点，再凑一凑就好了。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晚了。”

如果一定要说，对于叶岚这种坏脾气来说，有什么事比被人指责更容易让他翻脸的话，就是许辰被人指责了。他的性格天生冷漠，以前还不够红的时候，偶尔撞见人背后说他坏话，压根懒得理，只是冷着一张棺材脸走过去而已。但要是有人敢在他面前说许辰的坏话，那就没这么幸运了。就连小商和许辰熟了之后，有时候抱怨一下“许辰哥花起钱来真是不心疼”，都要被叶岚飞上一记眼刀。

但现在的情况，是许辰在责备自己。

明眼人都知道，这圈子里本就是声色犬马讲排场的，偶尔时运不济露了怯，自己还没感觉到呢，别人的嘴脸就已经摆出来了。叶岚现在是风口浪尖，多少双眼睛盯着，说是炙手可热好赚钱，其实媒体、剧组、电视台，都要搞好关系，他现在没有一部可以当主心骨的作品，却又红得让人嫉妒，一着不慎，就是跌下云端打回原型。以肖林这样的老资历，偶尔都有罩不住他的时候，许辰这个经纪人当得简直是战战兢兢，刀尖上跳舞。别说省钱，这半年下来，没有让叶岚沾上一条丑闻，多一个黑点，就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就了。

何况以这圈子里的现状，哪家当红小生小花旦，要忽然拿出一千万去给自己嫖赌毒一应俱全的父母，还不准经纪人反对，这都是分分钟要翻脸解约的节奏。也只有许辰这样惯着他。

叶岚虽然脾气坏，这点道理还是知道的，所以许辰这句自责的话一说，他的唇顿时抿紧了，他长得其实很能唬人——他的面相其实有点太“薄”了，长得薄的人看起来就显得聪明，在max的时候，也常常因为这个缘故被人划为长得像女人的“花美男”，脸窄，五官又精致，脸上线条干净利落，天生透着冷，用肖林的话说：“叶岚在娱乐圈这么多年还没被人骗，除了脾气坏之外，也是多亏他长得比较聪明，让人不敢下手。”

但是每当他这样抿紧嘴唇和自己赌气的时候，就显得不够聪明，而是有点稚气了。

许辰本来正在担忧那一千万的事，心里一片愁云惨雾，结果偶然瞄到叶岚这赌气的表情，不禁笑了起来，无奈地伸出手来，摸了摸叶岚的头。叶岚还没反应过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长得高，手长脚长，拍硬照好看，穿着家常睡衣坐在床边的时候就显得有点笨拙，总感觉腿没处放似的。许辰被他这一眼看得心都柔软起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听着，你要是真的不想说为什么一定要给小姑这一千万，我也不问了，我会尽量帮你筹钱。”他摸着叶岚的头发，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但是叶岚，你要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站在你这边。你没必要纵容小姑来向你要钱，这样发展下去，总有一天她会欠下你都还不起的巨债的。她虽然是你妈，但是你不只有这一个亲人，你还有我，我是你哥，我会一直陪着你……”

许辰在朝自己以为的方向劝说叶岚，他以为叶岚只是表面看起来对许瑛华态度坏，其实心里还是依恋母亲的，所以才会无底线地接下她的赌债。这就像叶岚这么大了还要和他一起睡一样，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但是他一番话劝下来，叶岚的神色却更加凝重了。

他垂着眼睛，琥珀色瞳仁里的情绪晦暗不明，咬紧了嘴唇，一副天人交战的样子。

最终他抬起头，反问道：“要是你不是我哥呢？”

第67章 僵硬

许辰怔了一下。

“你说什么？”他摸不准叶岚的意思。

“我说，如果你不是我哥，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你还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叶岚鲜有这样坦荡的时候，毫不辟易地看着许辰的眼睛问道。他这个人脾气坏，脸皮薄，最是要面子，又容易炸毛，常常许辰还没弄懂他意思呢，他就已经板着脸到一边生气去了。今天这样的坦诚，对于叶岚这个家伙来说，已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许辰回答得相当谨慎，生怕一不小心挫伤了叶岚的积极性，以后他又变成原来的样子了。

“我对你好，从来不只是因为我是你哥啊。”他耐心地告诉叶岚：“你看我还有那么多堂弟表弟，但是我也没有对他们像对你一样好啊。”

这确实是实话，许辰只是好脾气，并非滥好人，看似和谁都能和平相处有礼有节，其实对别人都有种礼貌的疏离感。这么多年下来，也只有一个叶岚可以在他面前胡作非为。

叶岚似乎被这句话说服了，许辰也没急着追问，见他似乎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就旁敲侧击地问道：“是小姑跟你说了什么吗？”

在他的猜测中，也许是许瑛华曾经说过什么气话，伤了叶岚的心，或者内里有什么别的隐情。

但就算他做好了一切的思想准备，叶岚的回答还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叶岚说：“她说我不是她生的。”

许辰的心里一惊，强装镇定地问道：“小姑是什么时候说的这句话？你把来龙去脉跟我说一遍。”

“就是今年三月，她来找我要钱，涂遥教我，让她签合约跟我断绝母子关系，不然不给她钱。她说我们本来就不是亲母子，没有血缘关系，我是她捡来的。”叶岚倒是记得清楚：“涂遥说她再来就让我跟她去做亲子鉴定。”

许辰无奈地看着他。

“你不会就是因为这个，才那么干脆地答应小姑给她还一千万的赌债吧？”尽管对叶岚的单细胞已经有所了解，许辰还是对自己猜测出的事实十分无语，只是也许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一点感动：“你怕我知道你和我没有血缘关系，以后就不管你了？”

叶岚十分不愿意承认地点头。他一面点头，一面还自以为隐蔽地观察许辰的表情，一旦许辰敢露出一点抛弃他的苗头，他肯定立马翻脸。

许辰一开始被这消息震惊了，看到他这严阵以待的样子，又气笑了：“要是小姑说的是真的，你就一点都不介意？”

叶岚摇头，不知道想到什么，又警觉起来，瞪着许辰：“难道你介意？”

“我不是介意，而是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如果小姑说的是真的话，那就要弄清楚你亲生父母的身份，还有你当初是怎么被从他们身边带走的。而且如果小姑不是你妈的话，她现在对你这样勒索，就更加没有道理了。要是闹翻了，我们要打舆论战也好打一点。”许辰思考得十分周全：“我们俩应该尽快去做一个亲缘鉴定，有了把握之后再去问小姑，这样就不会太被动。而且那一千万如果凑不出来的话，我们必须和林哥商量怎么办，再考虑要不要和小姑闹翻，这是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