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池父一辈子这么稳妥地过来,他对于季时禹的选择,是非常不赞同的。以季时禹和池怀音的学历、在专业领域的能力,顺着池父的人生走下去,是没什么问题的,可他却偏偏要下海,还哄骗了池怀音跟着他一起下海。
虽然两人都提倡“科技兴国”,池父却对季时禹所谓的“民族工业”嗤之以鼻,认为他只是贪婪、为财,还以光环粉饰。总之,一老一小,真的不是很对付,都靠池母和池怀音在其中斡旋。
前阵子,池父看中了澎田一个新楼盘,毗邻市中心,拿了许多传单回家。池母见池怀音回家,将传单和资料都拿给池怀音看。
池怀音对季时禹的经济状况心中有数,虽然长河电池现在的盈利状况很不错,但是公司必须留资金继续运转,能分到每个股东手上的分红并不多。季时禹是公司的第一股东,其次便是池怀音的表哥,他以资金入股,再剩下的都是技术股。池怀音算过,季时禹和她的分红加在一起,也只能勉强在开发区买一套二房公寓,市中心的楼盘基本上就是天方夜谭。
她放下传单,笑眯眯地说:“这小区虽然好,但是离单位太远了。我和时禹看中了挨着上沙镇的开发区,住那里上班近。”
其实他们哪里看过,货没交,钱没有,不过是开发区房子便宜,池怀音便这样搪塞。
池母瞥了池怀音一眼,意味深长地说:“就猜到你会这么说。你爸说了,只要他拿20万,其余的,我们拿积蓄,再卖掉森大那套老房子,给你们凑。”她顿了顿声:“那孩子28,你也26了,该结婚了。”
虽然池父没有再说反对的话,但是一直以来对季时禹的态度都不好。池怀音怎么都没想到,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池父已经妥协到这种地步。眼眶忍不住就红了。
“对不起……”她一直这么任性,甚至和父母顶撞,她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其实我们住在厂里也可以的,现在买不起,以后总可以的。”
“不是我们要为难他,我们只是希望你们能有一个保障,能稳定的生活。你们放弃了好工作,以后也没有分房资格了,总不能一辈子住在厂里,上沙镇连个学校都没有,以后你们有孩子了,总不能和农民的孩子一样,不行就不读书了,对吧?”池母轻叹了一口气:“其实你爸爸也是心疼你,对你动了手,之后好几天都没睡好觉,一到夜里就长吁短叹。”
池怀音听池母这么说,也有些难过,池父一辈子顽固、严厉,唯几次的妥协,都是在池怀音这里,作为女儿,池怀音真的对不起他们。
“十五万应该可以。”池怀音有些羞愧:“如果没分够,他说他爸妈可以给凑一些。”
池母看着自己的女儿,又心疼又无奈,半晌,只语重心长地说:“只要他真心待你,你爸不会真的反对,但是如果他完全不为你着想,你爸肯定不会同意。”
“他不会!”
见池怀音急着为季时禹辩驳,池母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她把菜拎过来摘,一边摘一边和池怀音聊天:“你爸就是臭脾气,你也知道,他不知道多疼你。当年生你的时候,我们家的大学问家没出息,紧张了,让他在手术单上签字,他连‘剖腹’都不会写了,来个‘同意切腹’。把整个医院的人都笑惨了。”回忆起过去,池母难得脸上带了几分柔情:“其实在你之后,我还怀过一个。你奶奶重男轻女,当时一定要再生一个孙子,我怀那个孩子的时候和你爸爸吵架,不小心摔了一跤,孩子保不住,医生说拿掉那个孩子,就不能再生了……”池母说到这里,声音带着几分哽咽:“那时候你还小,你爸抱着你,和医生说,他已经有了世界上最宝贝的孩子,以后没有就没有了吧……”
池母从来没有和池怀音说过这些,在池怀音的印象中,家里总是无休无止的争吵。她一直以为,自己不是因为爱而诞生的孩子。可是如今看来,不论是怎样的结合,朝夕相处同床共枕的两个人,也总归是有几分羁绊的。
就像这么多年,池父不管如何臭脾气,只要池母坚持的事,他最终都会妥协,池母单纯地以她泼辣战胜池父来解读,也许并不准确。
池母摘完最后一节菜根,感慨地说:“我这一辈子,已经过成这样了,我不希望你走我的老路。结婚一定要找一个他爱你,超过你爱他的男人。不然一辈子好累好累。”
“我们不是真的要逼他做不可能的事,只是做父母的,总还是想要他拿出一点态度,要和你过一辈子的态度,你懂吗?”
……
池母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池怀音已经泪眼朦胧。
作为父母,他们是满分还要再往上的水平;作为女儿,她连及格都不够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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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件计酬”的鼓励制度让长河电池大量增产,为了控制合格率,长河制定了严格的检测机制,除了鼓励,也有惩罚,如果低于合格率太多,也会扣除一部分工资。这让长河的生产线做得又快又好。
按进度,半年左右就可以交货了。
公司的发展越来越顺利,整个团队里也是精神振奋、干劲十足。
就在一切有条不紊进行着的时候,一直消失没音信的赵一洋终于回到了长河。
他下午四点到达森城,到长河厂区的时候,正好是晚饭时间。大家都在食堂抢饭,只有季时禹还在看新订单的合同,坐在办公室里,连饭也顾不上吃。
赵一洋手上还拎着一个空箱子,一身仆仆风尘,脸上带着几分疲惫的表情。他没有以往的生气,好像一夜沧桑,眼神中透露着几分成熟的痛苦。
他进屋的时候,难得记得随手关门,在季时禹还在错愕的时候,他已经寻了张椅子坐下。
季时禹的笔帽顶着合同页面,逐字逐句查看着用词,头也不抬,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你最好是能给我解释清楚,为什么这么久不来上班。”
季时禹的办公室里收拾得很整齐,文件都归档以日期分类,放在柜子里,笔用手工的笔筒放置,墙壁角落还放置了几盆移植的花木,和以前粗糙的状况完全不同。
眼看着森城要开始变热,用心布置的人,还用旧床单,给季时禹身后的窗户做了窗帘,能挡住刺眼的阳光。
不过是一个办公室,已经能看到满满的用心和爱意。
赵一洋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有些难过,回森城的火车上,一直琢磨的那些卑鄙的想法,终于还是放下了。
他和季时禹同年,家境状况也差不离,他们都不是森城本地人,一样来自南省地级市。
早先没有进入市场经济时代,没有大力发展森城的时候,他们的家庭还能帮助他们在森城立足。如今森城高速发展,已经跻身国内超一线城市,他们的家庭,根本不可能在森城为他们造福什么了。
年前他曾亲眼看到池怀音的爸爸是怎么痛打了季时禹,也知道季时禹立下的军令状。他和自己没有区别,他们都需要钱。
如果让他先来帮助自己,那根本是不公平的。
赵一洋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季时禹办公室后面的那一幅字,那是他们刚下海的时候,找森城一个著名的书法家写的。
——长河电池。
这四个字,承载着所有人的梦想。
半晌,他用有些沙哑的声音,对季时禹说:“老季,我是来辞职的。”
……
季时禹和赵一洋多少年的兄弟,任何时候和他说话,都是完全放松的状态。他来了,他头都不抬,可以继续做自己的事。
这是多年的默契,和绝不会互相计较的信任。
所以,当赵一洋说要辞职的时候,季时禹脸上原本带着几分戏谑的表情,完全定住了。手上的钢笔帽也不小心往前戳了一下,把原本平整的合同戳出一个光溜溜的印子。
季时禹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皱着眉头抬起头看向赵一洋:“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