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庄若是将银钱支借给每户人家,放贷工作将会异常的繁杂,逃户现象也难控制,将导致成本激增。即使钱息保持在两成以上,也无法保证钱庄能盈利,最终只能形成恶性循环,将一桩好事干成坏事。
林缚借鉴后世集体农庄的模式,在屯寨下设农社,募集百户左右的流户编为一个农社,进行垦荒屯种。钱庄只与农社发生银钱支借关系,屯寨对区域垦荒种进行管理。
周广南捡了一根树枝在泥上写写画画,回复林缚道:“将银钱支借出去容易,但是怎么保证如此巨量的物资供应?年底前要安置三万户,以大人所提的四点要求,耕牛就需要六千头,铁料需要六十万斤,要筹到足够的打铁匠户;石灰、砖石、木料的消耗,也将极为惊人。如今崇州每年能产铁料一百四十万斤,但是能节余出来的不足四十万斤,还将有二十万斤的缺额。如今江东郡四处扩兵,兵甲需求极大,铁价飞涨是肯定的;其他物料市价都将飞涨。要满足大人您所提的四点要求,有难度啊!”
张苟蹲在一旁啃瓜,安静的听着,这些事他插不上话。
黄昏时胡大海说盐渎县县仓里积存铁料不足三千斤,张苟也在场。
胡大海的话,他是相信的。经他手攻破的县城也不止一座两座,攻破一城,要能得到一两千斤好铁,就算是大收获了。正因为物资的匮乏,最后大家都控制不住向普通民户抢夺。
以前在工辎营时,张苟就能知道崇州的物资很充足,但听周广南说崇州今年将能产一百四十万斤铁料,还是吃了一惊。
当然了,这些对张苟也不保密,只是张苟不是管理政事的官吏,平时也注意不到这方面的资料。
林缚不管张苟胡思乱想什么,他对周广南说道:“我们要开拓思维,我们缺砖石、木料,缺铁器、缺石灰、缺耕牛牲口,什么都缺。现有的那些砖窑、石灰窑、养牛人家、木料场,规模有限。那钱庄可以将银钱支借给他们,让砖窑扩大取土烧砖的规模,扩大烧石灰的规模,扩大养牛的规模、扩大木料采伐的速度。要是有些物资是淮东没有的,那钱庄就将银钱借给有信誉的商号,让他们去外地购买,运回淮东来!还有,我们以后需要从海东获得铁沙、煤等物资来供应淮东,为什么不想着将银钱借给商号或个人,鼓励他们去海东开矿?有些人有意冒险一搏,想买船出海而缺钱,钱庄为什么不能将银钱借给他们?钱庄以后要靠钱息生存,那就要千方百计的帮别人想到用钱的路子,鼓励别人来跟钱庄借银钱,这样钱庄才能越做越兴旺!”
钱庄是后世银行的稚形,银行在扶持农户的小额贷款方面,是天然的弱项,其真正的强项在于扶持工商业的发展。
林缚的思路,经他的口说出来之后,倒没有什么难以理解或者特别惊世骇俗的地方,但绝对让周广南等人思维顿时开拓起来,有豁然开阔之感。
“大人在办钱庄之前,可没有跟我们说这个啊!”周广南问道。
林缚笑了笑,有些好的模式,并不难模仿,战争又加剧诸多势力之间的竞争。
没有钱庄,淮东有十万两银子,只能做十万两银子的事情,即使增加税收,一时间增加幅度也有限制。但是钱庄发展好了,钱庄的规模能够继续扩大,甚至发展到吸纳公众存款的程度,那淮东能调用的资源,将远远超过自身财力的限制。
林缚不能完全避免其他势力学习淮东,但要限制其他势力学习的速度,甚至要尽可能让其他势力学成四不像,怎么可能在江宁时,就将他心里的钱庄运营模式透彻的说出来?
“我现在跟你们说说铁场的事情,这需要钱庄积极参与进来,”林缚说道,“淮东军司今后只会将精铁冶炼抓在手里,技术要严格保密,不能扩散,但是我们要鼓励私人在崇州、山阳或淮东地域内的其他地方建铁场、铁作坊,也可以适当的支持沂南、徐州、济州、北九州等地的煤铁采掘,甚至可以在济州造大型铁场,运铁沙船、运煤船,钱庄也要进行支持……只凭借淮东军司的内部资源,也许明年崇州的铁料产量也就增加到两百万斤。但是钱庄要参与进来,将各方面的人物跟资源调动起来,我希望崇州明年的精铁产量能达到一百五十万到两百万斤!”
周广南、孙敬堂暗暗乍舌,去年崇州的精铁产量达到十万斤,就已经是一个相当惊人的数量,两百万斤精铁以当前的铁价计,就值六十万两银。
只怕是东南六郡的精铁产量加起来,现在都达不到这个数!
不过也不怪林缚提这么高的要求,一名精锐甲卒要全副武装起来,少说需要耗用三十斤精铁,林缚计划在淮东养十万精锐,仅军械兵甲的铁料消耗就大得惊人。
哪个将领不晓得手持锋利长兵、身穿铁甲的锐卒好用?只是哪个将领又有能力做到这点?
林缚有些不情愿在秋后就对岱山、昌国发动大规模的攻势,对淮东来说,物资上的准备还远谈不上充足。
只可惜战争总不能都按照淮东的节拍来进行。
第74章 密约(一)
再来崇州,陈明辙已经是从六品检校御史的身份,穿着湖青色的官袍,与小叔陈华文,站在船首,看着江中巍峨的军山。
这个检校御史是新设,归两京都察院所辖,主要是用来节制各地陆续新设的制置使,防止制置使权柄过大,割据地方。
东南六郡的检校御史则由江宁都察院所出,也正式表明朝廷的“东南诸政出江宁”的决定。只是这个检校御史能起多大的作用,还真难说得很。
淮西、徽南的检校御史,众人争抢;徐州检校御史一职,众人跟避鬼似的躲开,最终起用在江宁寓居两年的柳叶飞。
柳叶飞当年在山东按察使的位子上,因青州兵哗变,给汤浩信跟林缚联手扳倒;而当初青州哗变事件的诱因,西河会的孙氏如今已经是淮东的核心势力——陈明辙实在猜不透林缚、顾悟尘如何看待柳叶飞起复之事。
淮东的检校御史是之前的江淮都漕御史唐恩叔。当年流民军奇袭云梯关,唐恩叔侥幸捡了一条性命,便一定留在崇州。津海粮道给淮东及东阳一系牵牵控制在手里,唐恩叔等官员的存在,也仅仅使朝廷对津海粮道的情况有一个较为准确的把握。
就唐恩叔个人与淮东的关系也是相当的复杂。
唐恩叔能保住性命跟官位,离不开淮东军司的帮助,但唐恩叔当年留在云梯关里的宠妾给后来投附淮东军司、任淮东军司步军司后军指挥使的孙壮霸占,一直派人去讨要,却一直没有给予理睬——也未见林缚对此有什么表示。
唐恩叔只身一人在崇州,实难想象他对林缚能有什么节约作用。在江宁军议时,林缚答应宁王府内府司在崇州境内增设两处河泊所征收过税,倒是宁王府主动将这桩事忘掉了。
淮东官员里面,真正对林缚有些制约的,其实只有淮安知府兼淮东军领司使刘庭州。
陈明辙担任的是浙北检校御史,也是各方势力制衡的结果。
陈明辙晓得董原此人手段极强,他这时候不指望能插手嘉杭湖三府的事务,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平江府,限制董原向平江府渗透,尽可能做到平江府的税饷归平江府地方兵备使用。
只可惜包括海虞乡营、白淖军等在内的平江府地方兵备,并无过硬的底气去截下平江府的税饷留为己用。
陈明辙此次随陈华文到崇州,一是商议秋后攻打岱山、昌国之事,二是想借助淮东加强平江府的地方兵备,三是要加强平江与淮东之间的商贸往来。
望着绿树葱茏的军山,陈明辙想起恩师陈西言在暨阳所告诫的话:董原与李卓有师生之谊,林缚也是暗中得到李卓的提拔,才有如此地位,然此二人貌合神离,我吴党势力唯周旋此二人之间,才有自立的可能。
靖海水城筑成之后,军山与紫琅山及新崇城用石坝融为一体,南崖码头与石坝以西所围江面,都是靖海水营专属;官船往来,都要在东城码头驻泊。
陈明辙、陈华文等人遂不能窥新筑成的靖海水城全貌,但过江时,从外围能看到军山外围的水门、防浪堤、平浪台、码头、灯塔、城墙、敌台等建筑,也不难想象靖海水城的雄伟之处。
陈明辙、陈华文也无法窥得紫琅山城的全貌,但他们看到崇城东门的城下町街巷横斜,广延数里,就晓得比他们上回过江来时,淮东的根基又稳固了许多。
崇州这边负责到码头迎接的官员,为首的是崇州县丞兼淮东军司典书史李书义,是崇州地方势力里最早投附林缚的人物之一,如今也甚得重用。林缚身上兼了崇州知县的差使,实际上是没有精力去管理崇州的大小事务,李书义才是无名而实符的崇州知县。
陈明辙见李书义三十一二岁,身材不高,脸颊削瘦,显得很干练。淮东军司的官吏有个特点,就是几乎找不到肥头大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