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遇到他,荀韶华没想过自己会有如今下场。曾经交付出去的一颗真心,如今非但没能拿回来,还让自己受尽人情冷暖、世态苦楚炎凉。
如今自己拉下一贯毫不在乎的态度去对他俯首称臣,荀韶华已然分不清自己是因为爱他,还是想赢。
离儿是她怀胎十月才诞下的孩子,艰辛痛苦旁的人没办法理解。那个时候郑阿春还没有入王府,皇上对自己也还并没有那般忽视。
可王府里的女人,真多啊。一个又一个进来,一个又一个分担了他的宠爱。今日听闻他在那个女人那里过夜,明日又是另外一个,即使怀着孩子,大着肚子,日日夜夜盼着他来,也不过一月见上寥寥几次而已。曾经他对自己夸下山盟海誓之口,可多年前就俨然不曾做到。
郑阿春进了王府后,自从见到他那样对她的第一眼开始,她就深深明白,从此以后,那男人的身边,再也不会有自己的位置,任他恩宠万千、缱绻缠绵,可他怀里的人,再不会是自己。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荀韶华早就看清。
在这个世上,只有权势被握在手里,才能让她安心。为了离儿,她甘愿做他龙椅下悔恨的臣子,也甘愿被他踩在脚底唾弃。
从前他要登基,她倾尽家族与自身所有力量助他,如今一朝为后,还奢求什么情与爱?不过是乱花渐欲迷人眼罢了。她只要坐在皇后之位,让离儿堂堂正正坐上皇位,就这样已足够。
百年之后,只有她荀韶华才能伴着那个人,长眠于黄土中。
爱与不爱,恨与不恨,往往不再重要了。如今这样拉低身段挽留那人,也不过是为了离儿的道路平坦顺利些。那个位置,她绝对不会让石婕妤这个贱人的儿子登上!绝对不会。
“皇上驾到!”
外头传来通报的声音,荀后率先慢悠悠站起来,走出门外等候。
“参见皇上,皇上万安。”
容帝迈腿跨进凤栖宫,微微瞥了一眼皇后。她俯身行礼的样子,让他一瞬间恍惚。这女人从初见就是骄傲的性子,眼里容不下沙子,这些年倒磨平了棱角。
“臣妇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
“臣女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
“都起来吧。朕这一下朝就听闻太尉夫人来了,就来凤栖宫瞧瞧。”
“谢皇上挂记,臣妇惶恐。臣妇听闻公主近来身子不爽,适才紧赶慢赶做了些桂花糕来,想带给公主。正愁公主还未醒来,想见见公主呢,皇后娘娘就细心地接我们母女俩来了凤栖宫,等公主醒了再去揽月阁探望。”
容帝自打进屋就闻到一股香味,这时才知道,是桂花糕的香气。
“难得你有心了。”
“皇上折煞臣妇了,臣妇虽不是皇家之人,但寻阳公主是姐姐的女儿,也是姐姐最放心不下之人,姐姐故去这么多年,臣妇每每想到还是忍不住潸然泪下。若姐姐还在,知晓公主身子不爽,那必定是比臣妇悉心千倍万倍才好。”
许久没听人提起阿春,此时被郑氏提起,容帝竟觉得有些恍然。他伸手拿起桌案上的桂花糕,放入口中。只是刚刚入口,却已经化在嘴里,满嘴芳香四溢。那人生前不爱金银珠宝,也不爱什么牡丹兰花,什么也不好,就只是好这口桂花糕。每每去她屋里头,总是扑面而来的桂花香气,即使寒冬里也是有的,而那桂花糕,更是像永远吃不腻似的。
“是啊,你姐姐...是个念旧的,就这糕点,倒怎么也吃不腻。从前王府没如今这般富丽堂皇,打仗回来,上朝回来,到她屋里吃一口桂花糕,就什么烦愁也没了。今日吃你这桂花糕,果真是一家子的,味道香气都和你姐姐做的不相上下,只是,难免少了点韵味在里头。”
“皇上说的是,臣妇拙技,比不得姐姐巧手。从前在家中就是如此,臣妇做的桂花糕或是旁的糕点,都不如姐姐做的好。姐姐当真贤妻良母,温软娴淑,只可惜...”
荀后趁着喝茶的功夫看了眼容帝,他仰着头望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荀后递了个眼神给身边的婢女,又略微打眼扫过郑氏,动作间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也不过就是一口茶的功夫。
“参见皇上、参见娘娘,公主醒了。”
见宫女来报,皇上才回过神来。
“知道了。既然公主醒了,朕也有几天未见寻阳了,你且与朕一同前去吧。”
“是。”
容帝站了起来,郑氏和顾长安赶紧跟在后面。
荀后倒是没有动,只坐在那里,轻轻拈一枚桂花糕放入口中。果真是芳香四溢、馥郁长留。等明黄色的龙袍已经看不到影,下一秒,荀后才一把打翻那碟桂花糕。
“来人,把窗子都给本宫打开!”
萧云如微微叹气,给荀后倒了一杯露水茶。
即使是凤栖宫里的宫人也鲜少知道,荀后这一生最厌恶的花就是桂花,更别说这桂花糕了。但为了避嫌,这事也只有萧云如这样的老一辈宫人才知晓。
看着地上那些散了的桂花糕,荀后只觉得一阵恶心。
容帝走在前面,郑氏和顾长安跟在后头,皇上的沉默让郑氏都难以开口。
眼下正是盛夏时节,花儿有的开得正好,但大多都是些绿油油的树叶,御花园也显得生气极了。
“皇上,如今已是六月末了,再过一两月就到桂花飘香的时候了。”
“嗯。你姐姐,最是喜欢桂花。”
郑氏见容帝自己把话题引过来,心里窃喜,赶紧接上话。
“是啊,姐姐只爱桂花,旁的花倒没见她怎么喜欢。如今每每闻到桂花香,总忍不住想起姐姐,每每做桂花糕时,也是要捂着眼睛,生怕这思念的泪水滴进桂花糕里去。”
“姐姐走了这么些年,若是知晓陛下仍旧不忘姐姐,那姐姐九泉之下也不会寒心难过了。”
容帝停了下来,站在花坛旁,悲伤涌来,他难以行走。
“最近许是公主患病,臣妇总是梦见姐姐。梦里,姐姐叫臣妇好生照料公主。昨儿梦里,臣妇还梦到数年前姐姐离去的那个午后。”
容帝微微一愣。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人从来不曾让自己梦到,也从不曾托梦给自己。她离去后的那两年,他总是逼自己入睡,可无论如何,即使在梦中也不曾相见。
“你能梦到她,该是极好。朕从不曾梦到她。”
“姐姐知晓陛下雄韬伟略,不能受制于儿女情长,自当不托梦给陛下的。”
“臣妇昨儿夜里梦到姐姐离世那日,竟和当年前不差分毫,在梦中又经历一回姐姐离世,当真痛苦。”
容帝紧紧闭上双眼,生怕一睁眼就会看到她临走的样子。她走的时候因着吐了血,整个人看起来不似寻常好看。那时候他在邻城,得了消息快马加鞭赶回来,可已经天人相隔,永不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