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最开始的念头,还是侯爷啊。”鲍博文回想着往事,还有多年来为这台机器和镇东侯不计其数的争吵,脸上又显出满足的笑容:“侯爷很喜欢看书,他从一本大食的书上看到有人有人用蒸汽做了个小玩意,就突发奇想要做一个大的。”
“大食?”
“是的,百年前,有一位大食的异士做了一个小蒸汽机,用来引水浇他的花园,不过他的那个东西和我们做的不同,他用很多叶片做了一个转轮,烧开水用蒸汽吹动这个转轮……””鲍博文告诉黄乃明那本书(?????????????????????????????,英译本叫thesublimemethodsofspiritualmachines,人类历史上最早可考的实用蒸汽机)黄石也给他看过,以证明此事的可行性,不过鲍博文研究过后,认定蒸汽轮机无法大型化,因为转速太快而扭力太小,在镇东侯的坚持和干涉下,鲍博文开始研究活塞式蒸汽机。
带黄乃明到另外一个屋里,鲍博文把五个小不点活塞蒸汽机给他看,其中最小的一个东西也就是是几米的尺寸,黄乃明惊讶地看到这些小家伙长得和刚才那个大家伙非常相像,鲍博文指着最小的那个道:“这个东西是十五年前造出来的,侯爷为此还专门又来过一趟福建,也是从此以后,这十五年来我们一直就要把这个东西放大,另外几个是以前不断做出来的新样件。去年,我们终于成功了!”
“那鲍叔叔估计下一台蒸汽机要多久?”
“最多一年,应该可以更短,”鲍博文已经打定主意,要让参与建造蒸汽机的一千多工匠继续什么也不干,每天就琢磨怎么改进这台机器,这个主意也得到镇东侯的坚决支持:“第三台、第四台会更短,我想三个月可能就够了,它们用料会节省,而力气则会大许多。”
“鲍叔叔说,我父亲还从来没有看过这个东西?”
“是啊。”
“嗯,”黄乃明若有所思地道:“而我父亲二十年前就坚持做这个东西,这次还对我说如果不看蒸汽机就是白来一趟。”
“侯爷的远见,数十年来一直让鲍某钦佩不已,不胜仰慕。”鲍博文向着北京方向遥遥一拜,又对黄乃明笑道:“正因为如此,侯爷让少侯爷出使泰西,愚笨如我虽然不明白侯爷的深意,但是相信必将让少侯爷受益无穷,想来施老兄也是如此吧?”
黄乃明点点头,施策也对镇东侯的用意说不出个所以然,但反应和鲍博文倒是很像:“是的,施叔叔让他的儿子和我一起去。”
“如果少侯爷不弃,让我的老大也跟着一起去吧。”虽然知道出海凶险无比,但鲍博文决心已定:“三十年来我就学会一件事,跟着侯爷做是不会吃亏的。”
看完机器后鲍博文又顺便问过几句南洋的战事,黄乃明身处其间自然非常清楚,旷日持久的南洋战事已经大局已定,西班牙、荷兰在这一代的势力几乎完全被肃清,往来于香料群岛间的商人全都看得分明,以前还只是偷偷摸摸走私,现在据说连西班牙、荷兰公司都公然向福宁镇请求庇护,以避免海盗的私掠。刘、郑这对给福宁镇干黑活的人办事非常得力,当然,挂着海盗旗那些船只,满载的也都是福宁镇训练,大明海商出钱供养的福宁镇官兵,当战事彻底明朗后,绝望的西班牙人还向京师派人,向大明礼部恳求纳贡称臣。不过大明朝廷正在为内乱焦头烂额,自然没有什么兴趣去理什么进贡的蛮夷使节,既然福建布政司矢口否认福宁镇有官兵勾结海盗的行为,那内阁就草草拟一个交福宁镇处理,诸如严禁海防、剿灭海盗的票拟,天子更是连看一眼都懒得看一眼,二话不说就批了红。
鲍博文热情招呼黄乃明住下,他也不多做推辞,晚饭后他独自走到亭中练剑,每天练剑已经是黄乃明十年如一日的习惯。十三岁奉父命来福宁军中效力,十七岁首次参加全镇的战兵大比武夺魁,之后更一次不落地将历届比武大会中的剑术、马术和射击头名纳入囊中,黄乃明很希望靠自己的勤奋赢得父亲更多的赞可。
“贤侄真有侯爷之风。”
练剑结束后,鲍博文又出现黄乃明身后,还让仆人给汗水淋淋的镇东侯世子递上茶水和手巾。看着满天星光,鲍博文忽然感慨道:“贤侄的将星,不知道是那一颗啊。”
“鲍叔叔取笑小侄了。”黄乃明早知道鲍博文颇信星相之术,据说造诣还很深,不过别人大多对他的星相观点不以为然,而黄乃明自己则对此并无太多兴趣。
可是鲍博文似乎被挑起心思,他仰望着天空兴致勃勃地问道:“贤侄最喜欢那颗星?”
“啊。”黄乃明也抬头看着浩瀚的夜空,摇头笑道:“鲍叔叔,小侄可不敢对诸位星君不敬。”
“恳请星君庇佑,这怎么叫不敬了?”鲍博文不满地质问一声,追问道:“贤侄感到那颗星最亲近,我问起时,第一个想到的是那颗星?”
“嗯。”黄乃明沉吟着,多年来他总是遵循贺宝刀的教诲在黎明前起床练剑,如果说那一颗星是他最常去看的话,那就应该是:“太白星。”
“好星,那太白星君娘娘就是少侯爷的运势星君了。”鲍博文赞叹一声,把目光投向西方:“少侯爷,你可知道太白星君娘娘是身着黄裙的女神,手持琵琶,主杀伐,是武人的守护星君?果然是很适合少侯爷的星君啊。”
“嗯,知道的。”黄乃明点点头,他同时也知道由于西游记话本的流行,现在太白星君的性别开始变得有争议起来。
不过当黄乃明提到这个话题时,鲍博文对此显然不屑一顾:“上天的诸位星君是天神,他们又岂会在乎我们凡人怎么看,再说,我们又怎么识得星君的神通奥妙,只要拜首请求我们守护星君的庇佑就好了。”
黄乃明连连点头时,鲍博文又把目光转向北斗七星:“既然少侯爷的将星是太白金星,那应该时时提防另一颗星,那位星君垂青的人将是少侯爷的敌人。”
说着鲍博文就向天空一指,黄乃明顺着他的手臂看去,有些茫然地回头问道:“鲍叔叔,难道您是在说武曲星君吗?”
“当然不是!”鲍博文愤愤然地否认,他手臂纹丝不动地指着星空纠正道:“不是北斗第六星,开阳宫武曲星君属金,和太白星君一样,我认为他应该是侯爷的将星,我说的是北斗第七星。”
“哦。”黄乃明又抬头望去,武曲星下面的那颗姊妹星与前者相比,显得要黯淡些,没有什么显眼的。
“摇光宫破军星君,垂青那些刚强坚毅、敢言敢为、争强好胜的人,只是为破军星所垂青的人,往往任性狂傲、遇事多疑,更……”鲍博文沉吟一下,终于还是下定决心道:“自古荧惑星动,则奸佞出,但荧惑星顶多只是让帝星飘摇,却不能稍减紫微星君的光芒半分,而当破军星大放异彩时则万星失色,不要说武曲星,便是紫微帝星也会黯然无光。”
黄乃明不可思议地看着鲍博文,而后者还在自顾自的说下去:“北斗第六星的武曲星君一直压制着破军星君,永远压他一头,挡在破军星和紫微帝星之间,上古贤王辈出、圣圣相继,如商周时千年破军星方大亮一次,而秦汉以来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大治之后百年、至多不到三百年破军星就能脱困发光一次,是谓三百年一大劫。”
“鲍叔叔……”
鲍博文还是看也不看黄乃明,仍是怔怔地看着星空:“贤侄,我和侯爷几十年的情谊,所以对你也没有什么避讳的。自古三百年一大劫,此乃天数非人力能移。近年来海内不安,我夜观天象,荧惑四出,帝星飘摇,天下恐有不忍言之事。”
“不忍言之事。”黄乃明低声自语着再次仰天望着高居北斗之上的紫微星,它似乎闪烁一下,接着又是一下,这让黄乃明也发出一声长叹。
“当武曲星不能再压制破军星的光芒时,那就是三百年大劫之时,”鲍博文的话还在继续,一声声传入黄乃明的耳中:“到时候,以太白星为将星的少侯爷,就得助武曲星一臂之力了,而以破军星为将星的人,就是少侯爷的敌人。”
“破军星。”黄乃明喃喃自语着,再次向北斗第七星望去,它还在武曲星的身后,一如千万年来那样随着北斗一起围着紫微星旋转。突然间,黄乃明好似觉得那射入眼中星光传来阵阵寒意,一种对他还有他父亲的默默敌意:“破军星。”
第一节 自荐
崇祯二十一年,正月十四日,京师郊外的一个茶舍。
许平站在已经空无一人的茶舍里,望着外面白雪茫茫的大地,萧索的树枝在寒风中摇曳,这么冷的天,她还会来吗?
许平今天一早就抱着自己心爱的琴来到这个茶舍,直到日过晌午,茶客们纷纷离去,也没见到那位女子。茶博士和卖混沌的师傅也收拾东西走了,临走还对许平说:“不会有客人来了,冬天太阳落山早,你也回去吧!”
许平回答说:“从明天开始我就不能来了,今天是最后一天,我再多呆一会儿。”
可是,能等到她吗?
城郊的这些茶舍是供进城、出城的人们平时歇脚之用,新春佳节过后,赏雪的游客络绎不绝,茶舍也比往日热闹起来。不但有茶博士、说书先生,有时还有卖唱的姑娘,出来游玩的人们可以坐下消遣一会儿。许平有了闲暇便来弹上几曲,挣点钱贴补家用。
来茶舍消闲的大多是男人,这个时代的妇女很少在大庭广众抛头露面。但许平却发现一位十八、九岁的年轻女子好几次来听他弹琴。她和另一个好象是丫鬟的女子,默默地坐在屋角落里听上一会儿,每次临走都出手大方,给许平不少琴仪。
茶客们背后对这两个女子议论纷纷,但谁也不知道她们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终于,雪地上远远出现两个身影,穿过稀疏的的树林,袅袅婷婷地走近了。一个裹着莲花紫色的披风,另一个裹着墨绿色的披风,在白皑皑的雪地上分外醒目。
许平快步走到桌旁,把自己的琴和头盔重新摆放了一下,又低下头抻一抻身上簇新的军服。两位女子进了茶舍,前面莲花紫色的女子推掉披风的帽子,露出焕发着青春光彩的脸庞,两腮被风吹得像是熟透了的红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