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传来呼呼的风声,如今树叶子都被驻扎在城外的这群难民薅光了,光秃秃的树枝间穿梭着夜风,有种鬼号般的阴森感。
就在窸窸窣窣的寂静中,偶尔传来一两声凄厉的嚎啕,惊起不知藏在何处的一只乌鸦,啊啊叫着,惹得一群人去捉抢。
春晓知道,那是又有人饿死了,不是老人就是小孩。
饥荒下,最苦的就是这群靠天吃饭,地里刨食的农民,说是士农工商,可农人的处境,是最难的。
她如今饿得全身都虚,路都走不动,一个两岁小丫头如何能在这个荒年苟活呢。
春晓定定看着天上的星子,耳边忽然传来轻轻的响动。
她将脑袋上的稻草扒拉开,往左看,看到了白日的妇人与她丈夫已经睡去了,她的丈夫是一个高壮的汉子,如今的饥年饿得有些虚浮,白日里都会出去找食,留妇人照看孩子。
往右看,好家伙,逮到小崽子吃独食了!
春晓从没想到,自己竟然能爬得这么快!
夜色里,春岙慢慢擦干净了一截草根,薄薄嫩嫩的小嘴巴,含住了那白嫩的草根,一点点嚼烂,汲取里面微弱的甜分。
忽然身边的稻草簌簌地响。
春岙警惕地转身看去。
春岙看到了自己沉默寡言,总是在窝里饿得哀号的姐姐,用一双大眼睛闪亮亮地盯着他。
春岙瞥了她一眼,便慢慢回过身,继续吮口中的那截草根。
他从来是不管这个姐姐死活的。
春晓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她也顾不上骨气了,在脸上揉了揉,她凑到男孩的旁边,看着他拱啊拱的小嘴巴,小小声叫:“乖弟弟,你在吃甚么呢?”
男孩完全不理他,垂着眼睛,吃得很认真。
春晓抓心挠肺地馋,“春岙,春岙呀,我是你姐姐春晓,你给姐姐看看你在吃甚么吧?”
“姐姐不会抢你吃的。”春晓趴在地上,小手抓着男孩的裤管子,裤管子空空荡荡的,男孩一双小腿瘦骨嶙峋,难怪白日走得费劲。
这个年月,大人小孩都营养不良,春晓觉得这个弟弟营养大概都长到脸蛋子上了,一张脸漂亮得真是绝了。
春岙低下头,看着春晓的手,过了一会,伸手捏住了她的袖子一角,将她的小手丢开。
然后继续嘴巴拱啊拱,吃他的甜草根。
“弟弟,弟弟,弟弟,小弟弟……”春晓馋得眼睛发红,抢不来他嘴里的草根,她看向他腰间的水囊,伸手想要摸摸。
她摸了一下,又被男孩揪着衣袖,丢开了黑乎乎的小手。
春晓搓了搓手上的泥,哭着脸,蔫蔫地喊:“乖宝宝,你给我吃点东西,或者给口水,日后我给你吃不完的好吃的,给你用之不竭的金银珠宝,给你封大将军,让你快快乐乐度过余生。”
两岁的小孩还没想过余生,春岙停下了咀嚼,微微睁开双眸,用他那双乌蒙蒙的眼珠子再度看住了她。
春晓忐忑地看着他,原本盯着他美丽的眼眸,盯着盯着又盯着他嘴里的草根,吸溜吸溜干巴巴地咽口水。
“前几日,有个男人饿晕过去,再醒来时,满嘴胡言乱语。难民们说,他是被游魂俯身了,于是将他活活打死了。”
春晓看着男孩将嘴里的草根咽下去,手里捏着草叶子,一字一句,慢慢说着令她胆寒的话。
男孩定定看了她一会,又徐徐说:“后来,分吃了他的肉。”
春晓要不是没有尿,就要尿裤子了。
这位弟弟也太敏锐了吧,这么多智近妖,怎么以后会活活饿死?
春晓哭丧着脸,“弟弟,我是你亲姐姐啊。”
男孩乌蒙蒙的眼睛,缓缓从她脸上移开,眸子半阖,将草叶子放入嘴里,将腰间水囊放入怀里抱住,翻身睡去,再不理她了。
春晓蹲在原地,看了一会男孩瘦弱的小身板,数了会肋骨,又馋馋地看着他怀里的水囊,忍了又忍,戳了戳他的后背,没有反应,才委委屈屈,害怕怕地爬走了。
春晓爬回自己窝里,郁闷地用稻草把自己埋了,大半夜不但没觅到食,还被吓了个半死,她觉得自己血亏。
也不知道那个聪明得妖气的春岙,发现什么了。
春晓数了会星星,才勉强将自己哄睡着,做了个在巧克力树林中吃巧克力蛋糕,吃一块丢一块,一口气喝了一条可乐流淌成的河,泡了个可乐澡的美梦。
夜深深,抱着水囊和衣而睡的小男孩,听着耳边逐渐平静的呼吸声,薄薄的小唇角抿了个小小的弧度,合上了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