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罗芙馨忍着笑,提议赔周家十块钱,算是赔偿摔坏的碗盆。其实那些陈年的碗盆哪里值十块钱,但事情到此,她已经觉得出够了气,蛮可以大方一下。
罗雪梅连这十块钱也心疼,可小女儿是个拿大主意的,她就不说了。
当着所有人的面,她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热乎乎的两张五块钱,拍在桌上。
这钱就搁在那儿,没人拿。
周定胜看着钱,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周连贵也不稀罕这十块钱,被罗家小儿将了一军,憋一肚子闷气。
只有周连喜,见老父亲和大哥都不拿钱,心里跟猴挠似得。
“爸?大哥?这钱……你们不要啊?你们不要,那我要了。”话没说完,就蹿上去,把钱一把抓手里。又补了一句。
“这酒席是我家办的,这钱就是给我的。”
见老三拿了钱,周连富的心又冷一截。
既然周家人拿了钱,那这事也了了。
看了一场猴戏,村老和村干部就要走。
结果周连富出声了。
他自打来到这屋里,除了喊了爹娘一声,就没再开过口。这会子他却开口了。
“大太爷爷歇歇,老支书,村长,小支书都在,给我做个见证,我有两句话要跟爹娘兄弟讲。”
他话不大声,情绪也不激动,一字一句清楚明白的传到所有人耳朵里,一听就是要说大事。
罗大太爷爷皱了皱眉,叹口气,重新又坐下。
“那你说吧,我们先不走了。”
周连富抬头看看自个爹娘,又看看两个兄弟,最后目光落在老婆孩子身上。
罗雪梅和两姐弟都走到他身边,挨着他。
他摸了摸罗福彬的头,在心里下了决心,抬头面向大太爷爷和老支书。
“我周连富是嫁出去的儿子,大家都有数。我人进了罗家门,但也不会忘记爹娘的养育之恩。小晨光爹娘养我,如今爹娘老了,做儿子的给爹娘饭米钱孝敬钱,我是一分一毫都不会来推板。”
这话在理,大家都点点头。
他又继续说道。
“我也想兄弟和睦,只可惜兄弟看不上我。你们埋汰我的闺女,就是埋汰我这个兄弟。爹娘看不起我,我认了。做儿子的哪能跟父母计较。做兄弟的看不起我,我也认了。是我自己没本事,不是当官,有本事拉扯兄弟,就是个苦种地的农民。但你们看不起我,我也不会死乞白赖一定要跟你们做兄弟。大家往后路归路,桥归桥,自家管自家,也蛮好。”
这是要断亲的话。
这话一出,不仅周家人变了脸色,就连罗家人也吓一跳。
罗福彬还小,不能完全父亲这些话里的意思。可他也感觉到异样的气氛,大人们的脸色都凝重起来。
罗芙馨起先是高兴,父亲这个大孝子终于想明白了,要彻底断了这些吸血的兄弟。前世里到她死,父亲也没跟周家断了关系,一辈子都被吸血。这一世总算是提早明白,斩断孽缘。
可很快她又觉得难过,替父亲难过。这得把人伤到什么程度,才会让老实忠厚的父亲说这么绝情的话。此时此刻,父亲心里的痛,又是谁能明白。
第221章 :您就放过儿子吧
罗雪梅明白。
所以她早就紧紧握住了丈夫的手,也替他流了泪。
周连富心里也难受,回握她的手,眼眶红红的。
罗家两口子这副样子,叫其他人都看得心里酸酸的。周连富的忠厚善良,人尽皆知。罗雪梅是悍妇,可也悍得心正身正,从不偷鸡摸狗,也不胡乱欺负人。两口子勤快能干,村里有口皆碑。这样好的儿子和儿媳,却被周家老两口嫌弃,真不知这两老的什么脑子。
这不是脑子的问题,这是心偏了,没治。
周连贵听到弟弟要跟自己断亲,心里只觉得这人脑子傻了。别人攀个当官的亲戚还来不及,他却还要往外推。不过既然他自己要断,那也随便。反正对他来说,还少一门穷亲戚,更省事。
周连喜心里觉得乐,本来还担心二哥家的孩子招老爹喜欢,将来万一把家业传给罗家的孙子去,那他不就亏大了。如今二哥要断亲,虽说是断兄弟情,没断父母情,可这终归是往老父亲眼里揉了沙子,再难博欢心。周家这份家业,他稳了。断了亲,他将来也不用顾着侄子侄女,省钱。赶紧断,早断早好!
只有周定胜后悔,后悔当年没给二儿子撑腰,把一个好好的儿子推给了罗家。人人都觉得他最喜欢的是大儿子,再不就是小儿子。其实他最喜欢的,是这个二儿子。要不当年也不会求人弄个参军的指标,就是想周连富有出息。
可偏偏大儿子有心机,把弟弟的指标给占了。他见木已成舟,又觉得老大这心机适合往上爬,就没给二小子撑腰做主。
他当时打算是给周连富再弄个进城的指标,再不然找个门第高点的老婆。凭着二小子那个模样,就是城里姑娘都找得。可周连富偏偏跟罗家二姑娘私定终身,铁了心去当上门女婿,他怎么说都拗不过去。末了,说急了,这孩子就拿参军指标说事。说他已经让了指标了,父亲也得让他一回。
周定胜当时那个气啊,就只当这孩子是白生白养了。说是“外嫁”,其实在心里是“逐出家门”。
父子两这个心结,一拧就是二十多年。如今他回心转意,想要捂热,可这道疤已经硬如坚冰,哪里还捂得化。
何况他觉得自己是在捂热,可在罗家人看来,根本还是偏心。好多事,不但不起效果,反而还起反效果。
而且周老爷子总是摇摆不定,蛇鼠两端。既要哄着老大家的孝敬自个,又要哄着老三家的给养老送终,末了还要哄着罗家重续亲情。哪儿来这么好的事,以为别人都是三岁小孩,都给他哄得团团乱转。
可后悔过了,他又生气。眼前这个儿子和二十多年前的那个重叠在了一起,一样的忤逆不孝。
多大点事,不就是小孩子闹脾气,他都没计较,当儿子的怎么却要逼着老父亲断亲?
可他也不想想,他是没计较,可他也没帮过罗家姐弟。也不用他偏心,只要他秉公处理就行。可他不,他的沉默和纵容,就是偏心,就是不公。他觉得自己没错,其实早就大错特错。打从二十年前起,就是他这种和稀泥的态度,让周连富受了委屈吃了亏,也让周连贵觉得偷了弟弟的指标不是错,是自己更有本事。